32 032:家宴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君朝西字数:6590更新时间:24/09/05 01:34:57
    酉时过后, 族人们先后离去, 各回各家, 准备参加自家晚上的分岁宴。

    民间多重年夜饭, 在世家则是小家宴, 按例戌时之后才开始,因宴席一直要持续到子时,喝辞旧迎新的分岁酒,行守岁礼。

    国公府的分岁宴置在长庆堂, 位于明堂之北,是面阔三间的厅堂, 平日府里的家宴多是在这里。

    北面主位设三案,居中是太夫人,东为梁国公, 西为安平公主。

    东面席是嫡席, 萧琮和沈清猗夫妻共一案, 其下是萧琤、萧琰。

    西面席是庶席,首位是萧璋夫妻,夫妻身后三子二女一人一案,其中四个子女因年纪幼小都有乳母服侍;萧璋夫妻之下依齿序是萧珂、萧玳、萧瑟、萧珑,各一案。

    南面是媵妾席,吕县君、刘氏、高氏,各一案。

    媵有品级, 妾无品, 只有生了子女的才能出席家宴。梁国公萧昡是从一品国公和从一品大都督, 按唐制可有媵六人,视从六品,但萧昡以“只封一媵”上表,给吕氏请封了从五品的县君,便不能再有媵了,没品级的侍妾朝廷却是不管,只要你有钱,尽管纳,反正也要交丁口税的。

    梁国公萧昡至今却只两个妾,这在高门大族来说很少见,世家和勋贵家养十几妾都不算多,豪奢风流的几十个妾都有。但大家对梁国公的媵妾少都觉理所当然,因历代梁国公的妻子都是大唐公主。

    虽然按大唐婚律出嫁均不受“不得纳侍”的律法保护,包括出嫁公主,但毕竟是帝国公主,萧昡能有两个妾都算安平公主大度了。历代梁国公至多一个媵,侍妾全无。

    吕县君正是萧琤前些日子打人夺马的吕三郎之父吕直茂的嫡亲妹妹,和历代梁国公的媵一样,必定出身河西将门,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微妙。吕县君的先祖是南梁末代梁敬帝的禁军将领,随着南梁覆灭吕氏一门也沉寂下去,高宗时萧氏举族西迁河西,吕氏也阖族随附,随萧氏扎根河西也有二百多年,历代子弟皆入军中,出过正将副将,是河西军的几大世将,军中人脉深厚,萧昡对吕县君也颇厚待。安平公主对吕县君却历来是冷然的,相比对刘氏高氏的无所谓,显得对吕县君格外不待见。

    萧琰昨日就得了四哥的提点:母亲讨厌吕县君。她在席上时也就扫了一眼吕县君,只觉是一个样貌温婉的妇人,不像将门出来的。又瞟了一眼对席的萧璋,心道公主母亲讨厌吕县君,肯定也不待见她儿子,以后也要和这位二哥保持距离。

    她的想法很直接,既然认了公主为母亲,就要孝敬公主,公主讨厌的人她当然不能亲近。

    再者四哥也不喜欢这位二兄。以前四哥提起“二兄”时口气相当淡,提起庶弟萧玳时都还有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但对萧璋就很淡,萧琰觉得四哥是讨厌萧璋的。而让四哥这么好的人都讨厌的,萧琰觉得其品行应该不可交。

    戌时还没到,各人席前小几上摆着鲜果干果、酪浆、果酒、茶之类,厅堂内很安静,只有萧珑和萧宓活泼的说笑声,被迫搭话的萧瑟和萧宏眼中都流露出:这个妹妹可不可以安静一会?

    其他人都在安静的喝着茶或酒浆,小孩儿在吃鲜果,也有静坐不动的,厅堂里的气氛看似宁静,却总有种凝滞的紧绷感,让服侍的仆婢们心里莫名的紧张。

    萧琤喝着果酒,心里有股燥气从宗庙前生起就没消下去,眼见萧十七堂而皇之的坐在他下首,那股燥火越烧越旺,但觉那银色面具刺眼得紧,想到面具下那恶疮不知是真是假,心中更觉憋气,猛地一顿酒盏,口出恶言,“丑八怪!”

    “丑”,对士族郎君是极大的侮辱。

    萧琰闻言斜视了他一眼,眼色很明白的表达出两字:白痴。如果不是这会还有其他人,她一定会一本正经的说:你是嫉妒我。

    萧琤心里燥火被她这一眼“嚓”一下点燃,左手忽地出拳,捣向她腰际。萧琰右掌成刀,横切挡格。转眼两人交手几回合。萧琤没占着便宜,恼怒下出手更猛,便听“咣当”一声,左手因被萧琰挡回,宽大的袖子带落几上金盏,连着酒水洒落到他衣摆上。

    身后的侍人胜羽赶紧上前收拾。

    萧琤恼羞一脚踹过去,“笨手笨脚!”

    萧玳嗤声冷笑,“既然笨手笨脚,这手脚不要也罢。”说着从大袖中摸出把匕首,右手一掷,隔着三十丈远飞出去,匕首连着胜羽的裤腿扎在地毯上。

    胜羽陡然一身冷汗,细察那匕首却只是贴着腿侧扎入,顶多擦破点皮肉,心中一轻,立即伏下叩首。十九郎君在下人心中是出名的狠戾,却没听他院里的侍人说打虐之类,最多就是踹几脚身上青几天,他原先还不信,现下却有些信了。

    萧琤大怒,他打小由“四胜”服侍,情分自是不同,他的人他可以欺负,却不容别人欺负半分,一巴掌拍案上,怒喝一声“萧玳!”金盏挟着劲风掷了过去。

    听那呼啸的声音就知砸在身上骨头都会断。

    南席刘氏惊呼一声,花容失色。

    萧玳右拳猛然击出。

    “砰!”

    金盏被震得倒飞回去,许是劲道震偏了,那金盏挟着锐风砸向萧琰戴着面具的脸。

    萧琮和沈清猗的眼色都同时一冷。

    萧璋心里暗乐,袖手看戏。

    萧琰伸出右手,轻轻巧巧的握住金盏的托足,倒像是清风将金盏送到她手上般。

    萧珑兴奋的脸上双眼顿时亮了,亮得仿佛冒出星星,两只小手啪啪拍着,甜糯糯的声音笑道:“十七哥哥好厉害!”萧宓也想拍手,忽见她嫡长兄萧宏睇来的眼色,只能怏怏放下。

    高氏脸色已经变了,恨不得将女儿这句话塞回去:小祖宗,你这一赞是要得罪人啊!

    萧璋、萧琤、萧玳的脸色都变了。

    尤其萧玳,他是知道那一拳的,完全没有留余力,萧十七却轻飘飘的接住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萧十七的内力绝对在他之上!

    这一点,堂中稍具眼色的都能想到。

    萧琤自忖不能这般举重若轻,心中有恼恨,有羞愤,与萧琰格斗的左臂还在隐隐作痛,不由脸色更黑……他苦练一年,就是要寻机找萧十七雪耻,难道还要败?心情顿时大大的不好,连带要去骁骑军的兴奋都落了几分。

    萧璋心中有震惊,也有忌惮。

    萧琮和沈清猗暗吁口气,萧琮心道:十四、十九都该被教训教训了。

    萧琰起身将金盏递到萧琤几上,遗憾道:“十四哥要换只酒盏了。”那金盏的杯口被萧玳的拳头震得凹下去一块,自然没法用了。

    萧玳阴沉的脸色更阴了。

    金盏被拳劲砸凹,说明他的内劲还没控制到家,刚过余,柔不足——萧十七这话是明晃晃打他脸么?偏那语气还很遗憾,真是可恨。

    萧璋在想着拉拢萧十七的可能,若是以后成为萧四的助力……他目光一冷。

    萧琮已经吩咐萧承忠,“带人下去治伤。”萧承忠应喏一声,胜羽却坐直身,叉手垂首道:“禀世子,仆只是小擦伤,容仆下去更衣。”

    萧琮神色温和,“十九郎暴躁,伤人是他不对。让萧承忠带你下去擦药。今晚就不用服侍了,好生歇息。”

    “喏。”胜羽感激应下。

    厅堂内服侍的仆婢心里都一松,均暗想:世子仁慈又公正。虽然仆婢们不是奴隶,但在高门大族中被主子打骂也是寻常,只要不出人命,仆也都忍着,世子却说了十九郎君不对,一点也不包庇,这才是世子风范。

    萧琤一下高兴了,阿兄说萧十九不对,嫡亲哥哥对自己果然是好的。

    萧承忠带着胜羽下去了,萧琤的金盏也被换了一只。

    萧琮的神色忽然冷峻,不同于平常的温和,清眉俊目间已有世子威仪,冷峻的目光扫过萧琤、萧玳二人,道:“除夕分岁,福延新日,你们是要用刀子和血来迎贺?”

    萧玳一脸无辜,“四哥,我是代十四哥教训家仆,可不是存心的。”

    萧琤冷哼,“狗拿耗子。”

    萧玳嗤声,“我是狗,十四哥不也是狗?”

    堂上多数人的脸都黑了,这不是骂了一家子人?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萧琮呵的一笑,冷峻声音回复平静,“萧十四、萧十九行为不端、出言不逊,宴后罚抄《论语》《孝经》各一遍。”

    这平淡的声音比起冷言峻色来更让人一寒——不服?不服就抄两遍、三遍……直到服为止。

    萧琤、萧玳很明智的闭了口。

    作为世子嫡长兄,萧琮绝对有处罚他们的权力。

    “若有人代抄,加倍罚。”萧琮淡淡一句让两人脸色都垮下来了,下一句更是让两人半分作弊的想法都没了,“鉴定书法的本事,我虽不及阿父,也学得了三四分。”

    两个少年心里同时哀嚎。

    萧琤瞪萧玳一眼:都怪你!

    他最恨抄经书,恨抄所有书。

    萧玳反瞪他一眼:自个先挑事还怪别人!

    他最恨的就是抄《论语》,该死的温良谦恭让,全是屁话!

    他决定抄书后就要跟萧十四打一架,还有萧十七!

    萧玳拿起纯金酒盏一仰饮尽,单手举起空盏向萧琰一晃,眼中是满满的挑战之色。

    萧琰几上摆的是一只双耳螭龙碧玉杯,她先将杯中果酒饮尽,然后单手执耳,举起向萧玳一晃。

    单手举起空酒盏相敬,在大唐世族宴席上,是挑战和应战的礼仪。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触,仿佛有“噼啪”的火光一闪。

    萧珑兴奋的小脸蛋通红,啪啪拍着手,嚷嚷道:“我要去观战。”恨不得现在就去演武堂。

    高氏低首扶额,她这个女儿明明不是这样教的啊!

    便听一道声音传入:“观什么战?”

    众人闻声起身,目光看向门口的花鸟玉屏坐障。

    安平公主和萧昡一左一右虚扶着太夫人进来,说话的正是安平公主。

    仆婢们上前服侍三位主子在坐障后除履。

    三人走出屏障,众人躬身行礼,“见过太夫人,见过国公,见过夫人!”

    三人在北席上落座。

    安平公主仍是一身大红,美目一顾,笑道:“看来大家很相亲相爱嘛。”

    众人:“……”

    萧珑糯声道:“母亲,刚才十九哥哥和十七哥哥约战了。”

    “哦,果然相亲相爱嘛,亲近得要用身体招呼了。”安平公主道。

    萧玳、萧琰:“……”

    萧珂低头忍笑,果然,她这位公主嫡母一开口,别人就没法开口,无言以对的感觉让人想磕案。

    太夫人的眼中也浮起笑意。

    萧昡沉眉一轩,目光看向萧琮,声音威重道:“怎么回事?”

    萧琮言语简洁,“十四弟与十七弟几下切磋,十四弟落盏,踢仆;十九弟飞刀扎仆,擦伤;十四弟以盏掷,十九弟击盏,撞十七弟,十七弟接盏。孩儿以行为不端、出言不逊罚十四弟、十九弟抄《论语》《孝经》一遍。”

    萧昡冷着脸,“加罚一遍。”

    萧琤、萧玳一脸苦笋色,萧琤不死心的挣扎,“能不能罚别的?”萧昡冷睨他一眼,还想加一遍?萧琤便不敢作声了。

    安平公主呵呵笑道:“真是难兄难弟,兄弟情深,各写一遍《维摩诘经》。”

    萧琤、萧玳两人眼前一黑,这个年他们不想过了。

    众人脸色很精彩,“兄弟情深”什么的……

    只有几个小孩儿一脸迷惑:难兄难弟,兄弟情深,这跟《维摩诘经》有什么关系?

    萧宓悄声问阿兄。

    萧宏心里抽筋,这话要他怎么答啊?

    萧琤觉得他要出去透透气,安慰安慰脆弱的心脏,直身行礼道:“请容孩儿退席更衣。”

    安平公主笑盈盈的,“快去快回哦,别想尿遁。”

    萧琤直想抓狂,他是真的去更衣,不是那个更衣(如厕)。

    安平公主已经不理儿子了,吩咐左右,“开宴。”又加了句,“十四郎的案上少置酒水,省得一会又要更衣。”

    萧琰噗一声笑出,觉得真心喜欢公主。

    萧琤只觉好生丢人,狠狠瞪萧琰一眼,木着脸疾起退了席。

    堂内奏起开宴乐,仆婢们川流而上撤下酒茶果子几,端上食案。

    半刻钟后,乐停,正式起宴。

    萧昡容色温和说道:“今日家宴,没有外人,一切自便,不须拘谨。”

    众人齐声应喏。

    头盏酒照例是敬天下升平,二盏酒敬合家欢乐,三盏酒敬太夫人,四盏酒敬国公与夫人,五盏酒是国公和夫人敬太夫人,六盏酒是萧琮等兄弟姊妹相敬,七盏酒是媵妾敬郎主和夫人……

    喝到第五盏酒时,萧琤已经换过干净衣服回席了。

    饮过十三盏酒,已到了亥时,食案撤下,上了守岁的宵点。

    太夫人亥正入寝,除夕夜也不例外,众人提前向她行了拜年礼,恭送她离席。

    梁国公和安平公主送太夫人回来,堂内已经上了歌舞,几个小孩儿在乳母、仆婢的相护下,在长庆堂外点爆竹。

    过了一会,萧珑蹬蹬跑回堂内,在坐障前甩了解脱履,跑到萧琰身边拽她胳膊,“十七哥哥抱我去燃爆竹好嘛?”

    大家都看过来。

    萧琤的脸黑了,往年萧珑都爱黏着他!

    萧琰愣了下,不知道这最小的妹妹怎么找上她,但被那软糯声音勾得人心肠都软起来,笑道:“好。”向北席行了一礼,抱起玉雪般的女孩儿,穿了皮屐出堂门。

    堂前大院里已经置了庭燎,一堆烧爆竹,一堆烧香料,整个堂前异香缭绕,东西两边还竖有两棵庞大的灯树,火树银花,很是炫丽。

    堂前火树银花,堂内载歌载舞,萧琰在这满院的富贵喧声里却想念宁静的清宁院,想念母亲。

    小孩儿的心很敏感,“哥哥不开心么?”萧珑抱着她的脖子,两颗瞳仁像黑葡萄一样,在堂前的灯笼下闪耀着光泽。

    萧琰一笑,“开心。”只是开心中还有遗憾。抱着她在堂前跃起,也不用挑竿,直接将几截竹子扔进火堆,掠身退后,听那噼噼啪啪的声响。

    萧珑拍手欢笑,“哥哥,让我扔,让我扔!”

    萧琰接过家仆递来的一截竹子给她,抱起她掠到火堆前方。

    萧珑扔竹子扔得很欢乐,“哥哥,再来,再来!”

    萧宽、萧宁、萧宓、萧守都羡慕的望着,他们也好想这样凌空扔爆竹啊!

    但他们不能跟二十五姑姑抢十七叔叔啊!

    四个小孩儿好生纠结。

    萧宓眼珠一转,指挥廊下一名侍卫,“抱我,燃爆竹。”

    那侍卫犹豫了下,小心翼翼抱起她。

    萧宽三人眼色大亮,跟着吩咐侍卫抱他们扔爆竹。

    这些侍卫却不似萧琰这般没有顾忌,不敢跃得离火堆太近,但这足以让孩子们欢喜了,个个尖叫又欢笑起来,连堂内的歌舞乐声都挡不住这几个孩子的尖笑闹声。

    萧琤的脸色越来越黑——“哥哥好厉害!”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闹心呢!阿珑这个小没良心的,喜新厌旧。

    梁国公萧昡的目光变得柔和,却只瞬间便掩去,挥手叫停了歌舞,开始考较几个儿女一年来的功课。

    安平公主对这没兴趣,招手叫了沈清猗和孙昕云二媳,陪她到堂外观灯火,看孩子们玩耍。

    萧琰抱着萧珑跃到西暖阁的殿顶,萧珑兴奋的指着天上说这是什么星,这是什么星……萧琰笑赞她,“阿珑懂得好多。”萧珑哈哈笑,也不嫌面具被风吹得冷,很响亮的在上面亲了一下,又说:“哥哥,我们去那边,去那边。”萧琰抱着小孩儿在东西房顶上窜来窜去,很有耐心的听她叽叽喳喳,一点都不嫌烦。

    萧珑觉得这个哥哥好极了,不像十四哥,没说几句就嫌她吵,十九哥更不必说了,见到他脸色总以为抢了他松子糕——萧玳若知道她想法要气得瞪目:当谁都像你是只松鼠?

    “哥哥,陪我燃爆竹。”“哥哥,我要看灯树。”“哥哥,去那边。”“哥哥,这边,这边。”安平公主好像回到了大明宫,唯一的亲哥哥柔和的对她笑,任她使来唤去……哥哥如今,只怕是怨恨着她吧?因为她的缘故,只能做个闲王。

    “阿母。”萧宓转头看见了母亲孙昕云,张着手跑过来,“阿母抱。”又匆匆向安平公主行个礼,“祖母。”转过头又叫声,“四婶母。”

    安平公主向孙昕云摆了下手,“你自和孩子玩去。”带了沈清猗沿东回廊住外走,朝西暖阁的屋顶上招了下手,“十七。”

    她声音不大,萧琰却听见了。抱着萧珑落下,拍了拍小孩儿的头,“去和侄儿们玩。”萧珑看了眼祖母的方向,笑嘻嘻点头,跑去骚扰萧宽。

    萧琰走到东廊下,行礼道:“母亲,四嫂。”

    安平公主一挥手,“出去走走。”回头对沈清猗道,“你看着孩子们。”

    沈清猗应了声,看着婆母和萧琰一前一后的背影,眸子清幽,若有所思。

    两人出了长庆堂,往北就是明堂,一路上都立了灯树,挂了各式彩灯,五光十色,将路面照得炫色又明亮。

    明堂前面也置了一堆庭燎,火光熊熊,几名仆婢正往火堆里扔着香料,见二人过来,远远就蹲身行礼。

    安平公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走上明堂前面的白石台阶,立在阶上望着星空道:“今夜的大明宫,也是明亮炫丽啊。”

    萧琰仰起脸看她,“母亲是想家了么?”

    公主肯定也想念她的母亲了。

    “家?”安平公平笑起来,母妃已逝,唯一牵挂的亲人恐怕还是怨念她的。

    “记得有一年,”她看着前方的火堆道,“玩爆竹也玩出架来,几个兄弟姊妹扭打成一团,阿父不让宫人拉架,哈哈说不准打脸……那时我们都很嫉妒,因为阿父怀中只抱一个人,任我们扭打一团,只为了逗她笑。”

    安平公主神色怅然,那话音里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萧琰心想,那个被圣人抱着的肯定是最得宠的,唉,原来公主小时候不得父爱呀。她走近去,伸手拉住公主袖子,安慰道:“圣人在宫里肯定想您……”想了想,觉得这话没有说服力,便道,“四哥、十四哥,和我,都爱您。”顿了顿,又仰眸真心说道,“我喜欢您。”纯黑澄澈的眸子在灯火中满是赤忱。

    安平公主回眸一笑,明丽灼艳的眸子凝视着她,抬手轻抚在她头上,在星空与灯树辉映下,那双眸子华丽璀璨,却又澄澈干净。她深深一笑,眸光明丽温柔,“阿琰,你记着,我是你最亲的人。”

    啊?

    萧琰眼里有不明白,她想说阿母才是她最亲的人;但看着公主温柔的眼睛,这句话就说不出来了,心想公主母亲或许需要安慰,就不吭声了,长长的睫毛柔和的垂在眼睑下。

    安平公主叹了一声,伸手将这孩子抱在怀里:若是以前不曾见倒也罢了,如今见了,总是要护着的。

    清宁院那位竟然没有教阿琰习剑,起的什么心思,对阿琰有几分真意,真是不能让人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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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个上章的【注】:

    1、木射:就是唐朝的保龄球。

    2、射覆:就是猜物。

    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射”是猜度之意,“覆”是覆盖之意。

    这个不是乱猜,要用易学的占卜去起卦,是一种有学识的高雅游戏,一般人玩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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