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破窗的修补

    破窗效应也会发生在一个人的命运过程中。

    如果有人打坏了一扇玻璃窗，又没有及时对它进行维修，其他人就可能受到某种示范性纵容，从而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失去认同感和责任感，并且可能会毫无心理负担地直接或间接破坏更多窗户。久而久之，在这种麻木不仁的公众氛围中，就会滋生越来越多和越来越重的罪恶。

    因此，那些身体上有缺陷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一座自带破窗的房子。自带破坏属性的小孩子们会用弹弓瞄准那些完好的窗子，各扫门前雪的邻居们会悄悄将他们家里的垃圾扔在这座愈发破败的房子门口。

    孩子们的神经是最敏锐的，他们很快发现了身边这个不太一样的男孩。他时常表现地有些呆滞，迟缓，精神不集中，稳坐全班倒数第一的宝座。老师也对他爱答不理，似乎都已经默认只要让他在教室里呆上9年，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在背后偷偷地喊，后来发现就算当面称他为“傻子”，“呆子”，“弱智”，李海星也没什么反应，便开始明目张胆起来。没有人觉得用“傻子”去称呼一个傻子是什么不应该或错误的事情，那么他们的行为也就没什么不妥。

    李海星这座小房子的窗户大概早已被砸得稀巴烂了，可他似乎也并没有变得更糟糕，破败却坚韧，风雨不动安如山。

    “我家娃儿不傻！”老头突然激动起来：“他就是慢一点，他会干活，明白事儿，还在大城市赚了钱！”

    帮忙翻译的民警听他这样说，连忙劝阻道：“嘿，老伯，你可别胡说。我们查到你儿子的病历了，上面的医疗诊断写的清清楚楚，他可以算是一个不完全刑事责任人。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就是说，配合我们走个流程，他就没事了，你就可以把他领回家啦！”

    “他没病！他不傻！”老头子仿佛没听见民警的话，继续坚持说道。

    民警嘟囔道：“自找麻烦，还说不傻？”

    “他的事情，今天一定要在这里说清楚。他要是犯错了，你们就罚他，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们都认。要是他没做错事情，你们就给我开个证明！证明我家娃没有任何问题！”

    “这我们哪里能证明得了？这你得上医院开去呀！”

    老头子虽然面色沧桑，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囧囧有光，讲起话来中气十足。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安静地坐着，也不插话，她们二人就是他的后盾。老婆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放在腿上，眼睛就没离开过老头子。年轻女子面貌清秀，双腿交叉，后背直挺，只坐了半个凳子，似乎十分认真地在听他们讲话。

    刚才这年轻女子一进门，大家就发觉出了她的与众不同。她的右腿有些跛，走起路来一高一低，身体一扭一歪，速度却并不慢，甚至还搀着那老妇，紧紧跟在老头子身后。她比李海星长五岁，看起来也比他成熟稳重地多，虽然依旧有种初来陌生环境的局促，但却不卑不亢，时刻观察着周围动向。

    这三人，一看便是一家人。

    民警在心里暗暗叫苦，向老头子解释起来：“我们在一艘开往老挝的货船上发现了你儿子李海星，上面还有另外两个人，这三个人都没有任何合法手续，所以我们合理怀疑，这两个人和你儿子打算藏在那艘船里偷渡出境。但现在我们认定你儿子李海星因为有一定的智力缺陷，所以，认为这并不是他的自主行为，很有可能是受人诱骗，才上了那艘船。如果你非要坚持他是个健全人的话，要面临的麻烦事可就多了，你可要想好了啊！”

    老头子眼睛眨都没眨：“我家娃子没问题！我教出来的孩子，我最了解！”

    审讯室里，凌枫和李海星面对面坐着，他们没有给他上手铐。

    “你还记得带你来这里的那个女人吗？”

    “嗯。”李海星缓缓的点了点头。

    “能和我说说她是怎么把你带来的吗？这一路上你们都经历了什么？你又是怎么跑到那艘船上去的？”

    “我……不记得了，一觉醒来就……每次醒来的时候，都看不见一点光，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醒了。”

    “还是说说罗婉吧。”凌枫发现不能一次性问他太多问题，否则他只会挑最后一个回答。

    “她突然之间就变得很凶，一直在我耳边拼命地喊。”说到这里，李海星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这是一段不好的回忆。

    “她喊了什么？”

    他突然咧嘴笑了：“我把耳朵关上了，我没听。我阿爹说了，要是有人一直在旁边说不好的话，就把耳朵关上，不要听，听了也要赶快忘掉。”

    凌枫一愣，有些无言以对，这番大智若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叫人觉得无法辩驳。“那你是如何分辨那些话是好还是不好呢？”

    李海星道：“好就是我觉得好，别人也觉得好，要是有人觉得不好，就说明不太好，觉得不好的人越多，这件事越不好。”

    “罗婉做了很多坏事，我们所有人都想让她受到惩罚，你能帮助我们吗？”

    “我要……怎么帮你们？”

    “尽可能想起她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你能做到吗？”凌枫鼓励地看着他。

    “可是，我已经忘记了……”

    “没关系的，能想起来多少就告诉我们多少，什么事都可以，都能帮到我们。”

    李海星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似乎也受到了激励，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凌枫给了他几张A4纸，让他把能想起来的东西全部写下来。

    “你能不能帮我告诉她一声，”李海星正要写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凌枫。“要是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找警察。我阿爹以前和我说过，有困难找警察。”

    听了这话，凌枫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那要是警察有困难，该找谁呢？”说完之后，他突然心里一紧，顿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若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健康的普通人，他大概绝不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牢骚话，看来自己在潜意识里也把他当作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有缺陷的人。

    李海星又陷入了呆滞，他的眼睛没有焦点，仿佛正在神游天外。凌枫看着他思考的模样，只当他是在回忆这几日的经历，便打算退出房间让他好好整理整理思绪。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欢快的叫喊。

    “我知道了！”

    “什么？”凌枫回过头去看他。

    “要是警察遇到了麻烦，就去找另一个警察。要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去找下一个警察。世界上不止一个警察，对不对？”李海星露出两排牙齿，笑得天真又快乐。

    凌枫也笑了。“你说的对，世界上不止一个警察。”

    他突然无比羡慕起李海星那种能将耳朵关闭起来的技能。可他不能，不仅不能，还必须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接收来自各方各面的烦恼和困扰。有时他也会不堪其扰，被折磨到精神濒临崩溃，可第二天一睁眼，仍然要收拾心情，继续上路，继续在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团里整理头绪，负重前行。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会疲倦，会害怕，会退缩，会迷茫，却也走了这么远，做了一些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不可思议的事，取得了一些历经千难万险之后才获得的成就。自己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呢？以后是否依旧能不忘初心，无悔此生呢？

    他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和他穿相同衣服的人们，顿时有了底气。求己不得的时候，便向外看看。

    而李海星的窗户虽然都被石头打烂了，可他将这些飞进家门的石头都收集了起来，将原先安装窗户的窟窿堵住了，严丝合缝，安守一方，能遮风，能避雨，吾心安处是吾乡。

    凌枫找到了刚才的那位民警，问他能不能帮忙为李海星开具一份协助调查，提供重要线索的表扬信。

    “有这个必要吗？”民警有些不解。

    “没有必要，但这件事对人家来说有意义，那就值得去做。”

    “可是……这有什么好表扬的呢？”民警看上去还是有些为难：“他也没做什么呀，配合调查不是普通公民应尽的义务吗？”

    “能辨是非，心怀善念，这都不值得表扬，还有什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