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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管事这话说得人不寒而栗。
除了陶眠,他寒也不栗。
到底是个活了千岁的仙君,岁数大了,对万事万物的接受上限也高了。
于是当孟管事告知他,这寿命牌上雕刻的是典当者的全部剩余寿命时,陶眠仅是微微颔首。
他淡定的态度被孟管事看在眼中,釉质大头的眼睛平时就笑得眯起来,这会子似乎睁开少许,闪着妖异狡黠的光。
不是惊讶,似是掺了些别的东西。
……
千灯楼的地下部分有若干层,层数未知,但缺少连接层与层之间的楼梯。
它像是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拼成的复杂积木,这些房间高矮不一。有时候陶眠需要弯腰俯身,一首把头低到腰附近才能钻进去,而有时候又需要他伸长手臂去攀着门框,将身子甩上去,方可进入下个房间。
没有一个整齐对称的结构,当初设计它的人,性格大概相当随性,喜欢惊喜。
据孟管事介绍,这些房间没有一个固定的出现次序,就连他这个老管事想找东西,偶尔都要花费两三天的工夫,才能抵达希冀的房间。
貌似这种设计是为了防盗,但陶眠认为是瞎扯,这里面的东西,不管偷哪件都很值。
所有房间的门,都指望着孟管事手中的青铜双虎头钥匙才能打开。每一道门的门锁均不一样,没有人能记得住那些凹凸不平的小机关到底是怎么分布的,除了那个龇牙咧嘴的小老虎脑袋。
陶眠的眼睛贼贼地瞄着孟管事攥紧的虎头钥匙。
等孟管事要回身与他说话的时候,他自然地收回目光,完全没有被对方察觉到意图。
孟管事对陶眠说,公子,快到了。
他们这一路,除了最初的翡翠寿命风铎屋,之后又次第穿过了许多奇异的房间。
一个金光闪闪的屋子,两面墙壁摆放着层层叠叠的琉璃瓶,那瓶中是人的运气。
断掉的红绳,蛇一样缠绕悬挂在数不清的粗细不一的木柱之上,孟管事说,这些都是典当掉的姻缘。
还有个房间让陶眠的印象很深。那房间里面是一幅幅的画。画轴被悬挂起来,有山水,有花鸟。但不管画的重心是什么,上面总会有一个人物存在,不管那人的构图看起来有多么不合理。
好奇心驱使陶眠凑近去瞧,原来那些画上的人,都是能动的。
他们或犁地,或栽花,有坐有卧,姿态各异,仿佛是在画中完成了日常起居。
但孟管事说,不是“仿佛”,他们就是典当了自己的人生,变成了画轴中的人。
这回陶眠的神情起了一丝波澜,孟管事窄长的眼睛瞥见他的神情变动。
“公子,这是很常见的事。有些人一无所有,只有一条贱命,但他们又懒又蠢,不想给人卖命,就窝囊地将自己封入了画。而他们的愿望,也往往是,让楼中的画师为他们画个富丽堂皇的宅子,外加一位美艳女子,在画中过着逍遥快活的一生。
而另外一些人,日子过得不如意,又不想一了百了,索性让自己躲进画中,远离世事红尘。你看那幅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过巷的那位——”
孟管事示意陶眠去看他右手边的一幅画,上面有一人一马,旁边寥寥几笔勾勒出街市和人群,还有大簇大簇盛开的繁花。
在画的上方还附了两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位客人多年考取功名不成,心灰意冷,郁郁不得志。他走投无路,才来到了我们千灯楼寻求帮助。来者是客,千灯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我们请来楼内最好的画师,为他绘就这幅春日登科图,让他在画中享有一辈子的功名富贵。”
“听上去很不错,”陶眠凑近了画去瞧,画师有意在对方意气风发的面容下功夫,画笔飞扬飘逸,“不过,他看上去似乎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了?”
“欢愉总是短暂的,把这短暂的瞬间无限拉长,于他,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陶眠不置可否,但沉默似乎己然表明了他不赞同的态度。
因为还要找水生天,所以他们没有在那个挂画的房间停留太久。
等再过了两个房间之后,陶眠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千灯楼,好歹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之前那些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处。你们做了事,却不收取报酬,竟然是这般好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