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公事、私事

    “我很愤怒。”

    宁孑很平静的说了句，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强调。毕竟三月虽然在诸多方面都很强大，可以说远比人类强大太多，但在诸多条件下，很难让一段人工智能程序能精确感知人类的情绪。

    比如三月能通过分析得知此时宁孑是愤怒的，但愤怒的程度并不能完全通过各项数据来精准把握。尤其是对于善于把控情绪的人类来说，这大概是人工智能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喵……”三月回应了一声。

    代表着它已经体验到了宁孑此时的情绪。

    “但我现在回去应该也帮不上太多忙。”

    “喵……”

    宁孑能听出这代表认同。

    “你现在间隔多久能收到来自地球的消息？”宁孑问了句。

    通讯的确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不止是因为这里距离太远，通信浮标搭建的数量不足，更因为现在夸父号大半时候需要跟在彗星旁伴飞，复杂的外部环境会导致通讯长期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哪怕能接到信号也受损严重，根本不足以支撑庞大信息的交互。

    这属于基础物理需要解决的问题，信息终究是需要载体的，不管是无线电波还是激光，本质其实都差不多。即便通过介质空间的信号也需要快子来做载体，在空间转换过程中本就有衰减，再加上彗星周边的复杂环境，想要大半时间夸父号是没有任何信号接入的。

    除非基础物理真能突破，无需中间载体也能传递信息。但起码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没看到希望。

    哪怕是三月的数据库里也没有类似的信息传递技术。

    当然这才是正常的。如果真能实现无介质辅助的幽灵通讯，那么即便是跨宇宙通信都将成为可能。

    “喵，时间不定，目前平均间隔通讯时长为19.8小时，平均每次通讯窗口保持时间为162秒。”

    “预计还需要多久能完成un271并入前往火星轨道？”

    “喵，至少需要3800小时以上。”

    宁孑点了点头，至少还需要大半个月。

    当然这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实际上各种意外都可能将这个时间拉长，以目前un271距离可更改并入火星轨道的窗口期大概还有40多天。在这之前如果能成功就算胜利。但要等到亲眼看到彗星撞火星，那起码还得等上两个月了。

    时间线还是拉得过长了……

    的确是很纠结的一件事，宁孑还真想要回地球去发通脾气，但手头上的事情却不容他任性。

    天体运行自有其规律，这次引导un271撞击火星，光是前期的模拟计算跟准备工作就进行了足足两年时间，基本上如果引导成功，火星的质量就能达标了。这种机会不多，如果想等下次可能需要十多年。

    当然如果任性的话，还能通过牵引一颗星球进入火星轨道，但这种方式消耗的资源将是海量的。目前地球上的资源大概也就够把土卫二给弄到火星附近。这期间还要借助地球的引力效应。

    更重要的是如果现在放弃，前期近千亿的投入就等于打了水漂。

    钱还是小事情，但消耗对应的资源却不是那么容易再生的。

    毕竟现在星球开矿技术还不成熟，太空时代的生产力跳跃还没能做到完全释放，人类文明依然背靠着地球那一亩三分地转化太阳能过日子，的确没有太多任性的资本。

    于是闭目，沉思。

    睁开眼睛时宁孑已经做出了决定。

    现在最重要的是搜救工作，他回去了也帮不上忙，如果只是为了发一通脾气，错过这次机会，自然是不可能的。当然，他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最后所有的愤怒转化为了平静的话语：“暂时脱离轨道，想办法跟地球那边联系上，保持至少十分钟通讯畅通，我要跟基地通话。”

    “喵……大约十八分钟后能脱离轨道，并找到游标信号建立稳定的通讯通道，但要重新安全返回un271的轨道需要48小时左右，整个项目计划可能拖延十天以上，项目计划部分失败可能性增加0.3%。”

    “这些风险值得冒，起码目前来说地球必须保持足够的稳定。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我们什么事情都办不成。所以这次事情我必须表达一下态度。哪怕我知道他们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们未必敢下那个决心，即便下了决心也可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压力而妥协。所以需要我来表态。”宁孑没做考虑便开口说道。

    没错，宁孑觉得自己必须得站出来承担压力。而且他认为不管站在哪个角度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更别提陈曦是他的学生，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

    所以不管那些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又跟陈曦有没有关系，这事他都必须给出一个态度。

    或者说只是为了对学生负责他必须得给出一个态度。

    ……

    很快命令下达。虽然船上许多科学家分外不解，不过没人质疑什么。这就是一言九鼎的好处了，不需要在无谓的争论中浪费更多时间。当然前提是得有那个威望。

    毫无疑问，起码整个科学界，宁孑都有这个威望，恰好吴刚号是艘科研船，而且还是宁孑担任主设计师生产出的科研船。重点是吴刚号同样接入了智脑自动驾驶系统，智脑可不会理会所谓的民主意见，只听他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三月的计算也极为精准，当然这本就是人工智能的长项，只要有足够且准确的数据，带入到自动生成的数学模型中，很容易便能得到相对准确的结果。

    所以不过十九分钟后，吴刚号便成功脱离了un271的轨道，并接通了跟地球的通讯。

    这个时候宁孑可懒得去计算时差，最重要的是，如果人还没找到，不管什么时候基地那些人应该都是睡不着的。

    ……

    宁孑的判断没错。

    虽然华夏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但基地内的浮空楼依然灯火通明。虽然早就到了下班的时候，但几乎没人选择下班回家。

    正如当初卓明谦纠结的那样，浮空楼毕竟是飘在空中的。心里上总会觉得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这个时候还想着早点下班回家的人大概率是没什么机会继续呆在这栋楼里了。

    宁院士的眼里不揉沙子可不是什么秘密。

    哪怕人看不到，浮空楼乃至整个基地遍布的各种摄像头也不是摆设，哪怕已经在基地混到主任的位置，也基本上无权接触到这些监控内容，甚至不知道这些内容保存多久。没办法，基地的行政跟安防、跟保密单位分属两内、外两套不同的系统，这是基地成立之初便定下的基调。

    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

    基地内部随便一点资料都是绝密往上走，大概也没谁能承担的了泄密带来的损失。便也只能按照安排来。

    好在浮空楼内所有的办公室都有休息的地方。唯一让人郁闷的大概就是南方那些每天睡前需要冲澡的家伙了。

    毕竟是浮空楼，电可以直接从天上接，但是生活污水就没法随便乱排了。所以整栋浮空楼内有一套循环水系统，一般喝的水都是桶装纯净水，有专门部门每天给各个办公室送，但洗漱都是循环水了。

    简单来说就是冲厕的水跟洗澡用的是同一批的水，当然是经过净化跟分离的。楼里各类固体垃圾的会被压缩后通过专门的电梯送走，水则会经过循环之后重复在楼内循环使用，楼顶的雨水收集装置跟纯净水经过人体转化之后的尿液，基本上能补充循环间的损耗。

    但其实经过净化系统的水直接喝也是没问题的，毕竟经过净化之后的水质实时都在自动检测中。说起来这栋楼里的水循环系统其实就是大型宇宙飞船上生命支持循环系统的一部分，早已经在太空中被认证过了。

    所以完全不需要引入净水，只是使用的时候难免有人会有心理障碍。但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心理障碍显然没法跟前途相提并论。

    实时证明暂时容忍这些不太让人舒适的境况是英明的决定。

    因为大半夜的，从浮空楼建成之初就没想过的警报声，突然就响了起来。

    真的，也不怕扰人清梦……

    但就是那么大张旗鼓的……

    毕竟警报声大都不那么悦耳。

    同一时间浮空行政楼下方本来沉寂的基地也像是苏醒了一般，无数的灯光亮起，让整个基地瞬间便变得彷若白昼。

    总有人从梦中醒来，茫然无措。

    不过地下大部分实验室此时还在运行状态，众所周知，一般大型实验室其实跟工厂区别不大，一个试验完成之前，人可以分班休息，但机器是不能停的。

    但哪怕清醒的人，大概也是一脸疑惑。

    大半夜的京城地界，突然响起警报声是什么鬼？难道……人找到了？

    好在很快就有了答桉。

    基地除了正在控制大型设备的专用电脑外，所有电脑都自动开机、亮起，随后宁孑的身影出现在一台台显示器中。

    虽然基地的绝大部分科学家已经习惯了整座基地的各项数据都在智脑的控制之下，但这种情况同样是第一次见。

    其实基地内部还有诸多的全息设备，但大概是距离太远，为了节省带宽跟算力，这次通讯并没有启用全息设备，只是人出现在各个闲置的显示屏中。但这就足够了。

    宁孑的身影这个时候出现在基地，已经说明了许多东西。

    更别提这个出场方式还是如此的特别，凌晨响起的警报声，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

    卓明谦此时已经端正的坐在了电脑前，静静的看着显示器中同样正襟危坐的宁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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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换了往常，哪怕跟宁孑见面的时候，他的坐姿也没这么端正。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尤其是刚才响起的警报声。足以说明许多东西。

    卓明谦是懂宁孑的，所以即便不知道宁孑是否会调出他的影像，但坐得端正些，起码能展现出态度。

    是的，这个时候态度真的很重要。起码在卓明谦看来是如此。

    ……

    “陈曦的事情我知道了……”

    开场白很简洁，熟悉宁孑的人也习惯了，就是这种风格。

    更别提基地里多数人知道宁孑在忙碌的事情，也大概知道这位目前所在的位置。如果把带宽视作资源的话，只能说这次通话很昂贵。事实也的确如此，光是为了这次通讯让飞船脱离un271的轨道就花费了巨大的代价，不止是时间，更是无数的资源。

    “这事我不觉得怪你们，但也必须怪你们。往大了说，地月航道的安全是由基地负责的，虽然以往一直是安全的，但安全一直是相对的。五年前我们妥协了一次，所以成立了国际月球管理委员会，然后让委员会成员单位拥有了地月通行权，当然我也承认成员单位同样为月球基地做了些贡献。

    但这并不代表着贡献可以跟过错相抵。我仔细考虑过，如果地月航道上不在有其他任何不属于基地的浮空船这种事就不会再发生。所以我决定基地从即刻起退出国际月球管理委员会。同时基地收回所有租借给国际月球管理委员会其他单位浮空船的运营权，地月航道收回基地直接管理。”

    ……

    实时视频中，卓明谦看着宁孑很平静给出了最终决定，延续了以往的风格——直接掀桌子了。

    这让卓主任下意识的抖了抖眉毛。

    倒不是他能从国际月球管理委员会这个机构里拿到什么好处，而是他很清楚这番操作意味着什么。

    好了，这下都要疯了。

    他本来只想把日岛、韩岛踢出管理委员会，本来卓明谦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已经很大胆了，果然他的格局还是比不过这位。

    但毕竟现在大家早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少年了，掀桌子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痛快，执行起来说不定也很痛快，但接下来的结果，其实很麻烦，非常麻烦。

    不过没等卓明谦感慨完，视频中的人又开口了。

    “刚刚说的是公事，接下来说些私事，你们都知道陈曦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