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赤红土地 第八十章 ：

    隐约感觉自己躺在手术床上的路远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瞳眸由黑逐渐转白，好像失去了颜色。

    “病人好像醒了，快......不对，他的眼睛......”有人惊呼。

    啪的一声。

    抢救室的灯熄灭了。

    “怎么回事？备用电源也故障了？人命关天的时候，快打电话让人检查......”主治医生立即做出了指挥。

    黑暗中有人走来......

    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手机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你是......谁？”

    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正敲打手机屏幕的助手，手指停在了距离屏幕只有毫米之差的位置。

    从黑暗中走来的人影，缓慢拨开挡在身前僵住的医生，走到手术床边。

    “齐迹，十八岁，姑苏人......”

    他看着眼眸被白光吞没的齐迹，轻声喃喃道。

    “超凡序列检测中......”

    一道机械的声音的从他手上托着的一个小魔方中传出。

    “检测通过。”

    “5118号超凡生命。状态：已觉醒。”

    ......

    在那白光吞没眼眸的时刻，齐迹的视线仿佛被跨越空间地拉到了某个地方......

    在一望无际的虚空里，他看到了一棵被神圣白光侵没的参天大树扎根在废墟上，垂落的枝条纷飞蔓延，遮天蔽日。

    有无数“人”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它走近......

    看到那棵树的那一刻，他的感知似乎增强了数百倍，他可以看到游离在宇宙中的每一粒尘埃，可以看到那累累尸骨被无数血液浸染的废土上的每一处细微......

    这些刺激着他的大脑，也吞没着他的意识。

    而当齐迹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些“人”身上，他才突然发现，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那是一尊尊背生血色羽翼、头生炽色双角的怪物。

    在那画面的最后，有人好像发现了他，毫无征兆地突然间回头。

    齐迹看到了祂的那双眼眸，瞳眸中仿佛有烈阳在其中灼灼燃烧，在那燃烧的国度里，祂隔着无数光年，流焰在虚空中纷乱，凝聚成一个古老文字。

    “王。”

    只是在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全部的画面都消失的悄无声息。

    祂是——神迹遗种。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脸，轻声说：

    “喂，醒醒。”

    ......

    脑海中忽然记忆错乱。

    在黄昏消亡的时候，齐迹被推进了抢救室。

    姜艺一路跟随，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唰唰地掉，止都止不住。

    进抢救室的前一秒，今天世界的最后一缕光落在齐迹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虽然他总是表现的很没心没肺，但齐迹很明白，他熬不过今天了。

    他没什么亲人，所以在手术前只给姜艺留了信，就藏在他们常去的废弃公园的老梧桐树下。

    只要他去世的消息确认，他提早拜托好的院长就会告诉姜艺。

    他在信里告诉她：“这辈子我太胆小了，下辈子早点让你做我的女主角。不要为我难过，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去做生活的奇迹。小酥鱼，再见。”

    手术灯照在脸上，齐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一阵闪白，但身体传来的痛苦让没力气睁开眼。

    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

    病魔在摧残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组织......

    似乎只要下一秒，他残存的念头就会消失的悄无声息。

    在生命结束前，他似乎在脑海中看到了自己这短暂一生的很多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那个总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身上，那些曾经快乐过的时光仿佛历历在目。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只是没想到自己经历这一刻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

    又在一阵恍惚间，她的脸也如同秋的落叶，悄然间消失在记忆深处。

    也许到这一刻，他还没能创造奇迹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他听到了医疗仪器的声音，滴滴滴地在耳边重复......

    显得聒噪，又仿佛死亡的钟声，一声声将他拉走。

    齐迹的感知，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在真实与虚幻的界限里反复......

    直到某一刻，他似乎听到一个沉重的声音。

    “病人的心跳要停止了，准备宣告抢救失败吧......”

    有人叹息：“多年轻的生命啊......”

    在那叹息声和医疗设备宣告生命结束的声音的交错中，齐迹那最后一丝念头在疯狂地挣扎着，他不肯就这么放弃，可身体传来的麻木和痛苦是如此的真实......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奇迹，没有谁可以超越生死......

    恍惚间，大概是这样的垂死挣扎真的有了多一些回光返照的效果吧。齐迹的脑海里突然又闪烁着某个画面，模糊又不断清晰，直到定格。

    齐迹最后看到的这个画面，不是曾经的美好，而是一个看上去很灰暗的世界，就像一幅画，缓缓展开。

    那画面是如此地压抑又黯淡，他看到了一个人，身影伟岸，背对着他......

    他看到御剑飞行、剑气纵横的仙人，被挖去双眼，长跪不起。

    他看到背生羽翼，拥抱光明的天使，被拦腰截断，身躯被鲜血浸染。

    他看到无数尸骨，累累成山，遗留之人，遥望虚空......

    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有些像电视剧里的战场厮杀声。

    那声音越来越洪亮，仿佛在刺破他的神经，让齐迹头疼欲裂，就像有人在将他强制唤醒。

    这声音却让他的感知越来越清晰，他可以看到每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看到手术灯照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仪器上自己心率在不断波动，看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不断翻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无比漫长。

    直到他似乎听到，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那个人的声音。

    “欢迎回来。”

    “源初之力。”

    ......

    齐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昨天他还在依稀记得在抢救室里，那医生将“抢救失败”说得那么真切。

    今天一早醒来，他站在病房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

    他还活得好好的。

    最令他感到惊喜的是，这半年来因为癌症导致的头发脱落，让他变成一个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的光头。

    此时竟然开始有了长头发的迹象！

    齐迹摸了摸自己光头上新生的毛发，满意地笑了笑，突然感觉浑身都有了力量。

    门外，传来姜艺的声音。

    “齐迹，你在干嘛呀？快出来吃饭。”

    不一会儿，他又躺在了病床上，吃着姜艺给他带的粥。

    姜艺激动地给他讲述昨天她在抢救室外等待，本来她隐约都有些不好的预感了，结果半个小时后医生就将他推出来了，说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个时候，连进来的主治医生都满怀激动地感慨：“昨天那个场景，真的是让我毕生难忘，这已经是可以记入医学病史上的奇迹了！本来心跳已经要停止的你，竟然在最后一刻恢复正常了！并且经过检查，你的身体状况也突然有了不错的好转。”

    姜艺没好气地捶了捶他的腿，却又由衷的笑了笑。

    “我们会分开吗？”

    “傻瓜，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分开啊？”

    姜艺枕在齐迹的肩上，看着他，听到他的话，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捏了捏齐迹清瘦的面庞。

    齐迹在今晚见证过在秦伦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后，脑海中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苏艺余离开时的背影，内心总是会有些不安。

    他当然不会觉得姜艺会在某一天不爱他了，只是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戏剧了，人生这条路也太戏剧了，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无法预料的别离。

    而这些根本无法去预料的错过，突然让齐迹对这个世界有些失望。

    在这个被幸福浇灌的夜里，两人都有些睡不着觉。

    所以，齐迹和姜艺说起了秦伦的故事，也许是试图从她的身上找到一些不那么失望的答案。

    齐迹侧过身，将她抱住，两人目光相视。他说：“为什么明明相爱了很久的两个人，会分开？而分开的方式，却是如此的让人对这个被称作爱情的东西感到心寒。”

    姜艺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带着笑意看着他的眼睛，说：“嗯......我觉得呢，也许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哪怕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误会，只是那个女孩子真的做错了。对于秦伦来说，当然是很大的痛苦，我可爱的乖乖去看也会觉得很难过。但是没关系呀宝宝，不是爱情让人失望，是她让人失望了。嗯......我有点笨，可能说得不太清楚。反正我觉得嘛，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呀，只要我们都有在好好去呵护彼此，有在对这份感情负责就当然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呀。所以呢，只要你爱着我，我也在坚定不移地爱着你。不管什么苦难还是从天而降的什么人，都是不会让我们分开的！就是要一直一直和我的乖乖在一起！”

    “那要是出现一个比我还要好的人呢？比如......比我会唱歌、比我有钱，比我.....”齐迹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同时也看着她的眼睛问。

    姜艺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那个瞬间，齐迹怔住了，只觉得双眼有些模糊，这个答案他从未去想过。

    “独一无二”这四个字，也许从初读语文时，他就已了然于心。

    可走了这么多年路后，回头去看，可有几人对他说得真切？

    在那一阵失神中，他听见她说：“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的，我的笨蛋乖乖。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只是我的出现给你的世界带来了一些温暖？不是这样的，你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也许是我太傻了吧，太早就原形毕露了哈哈哈......其实呢，对于我来说，你的出现也是很惊喜的呀。你想呀，我们肯定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所以才会那么巧合的遇见的。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路过那个酒吧门口，或者你那个时候晚一点出来，是不是都不会有我们现在发生过的这么这么多的故事？如果说，最初对你的喜欢，大部分都来自于欣赏和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感觉吧，这个感觉就像是我们命中注定要遇见一样，就好像是你在冥冥之中的对我的吸引。嗯......乖乖，我说的这么直接，你......不会生气吧？”

    姜艺小心翼翼地问他。

    齐迹笑着摇头：“没有啊。娜娜你继续说，我想听。”

    姜艺点点头，笑了笑说：“后来呢，我们来到了杭州，我看到了你明明很努力，却从没给我抱怨过的样子，反而会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只会因为没有给我一个好的生活而感到亏欠的样子。这些都让我特别特别感动......要知道，对于你来说，你明明有着很多的选择，却甘愿放下自己什么都不缺的生活去为了一个女人活着.......所以我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才会这样。也许对你来说，这份放下包含着已经对曾经生活的厌倦，但是在我眼里，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所以我告诉你，只要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就什么都不怕。无论是在我们爱情的道路上，会出现的形形色色的可能会对我们的感情产生阻力的人，还是各种各样我们无法预料的变故，我都觉得它们一定是不能把我们击败的。因为在我眼里，这样一个有把我好好放在心里的笨蛋，就是独一无二的，谁都代替不了你。所以不要瞎想啦笨蛋，我说过的呀，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永远这两个字，很重很重，又在这个真实又虚幻的世界里显得如此遥远。

    可在这真实又虚幻之间，她教会了他“独一无二”这四个字。

    什么是永远呢？

    如果人生走到的终点是孤身一人，那么如果终点是与那个人美好的重逢，这一切就值得期待。

    那么，当那个人在余生将会经历的千万个瞬间的不被遗忘，我想这就是永远。

    ......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

    姜艺的学校已经放假了，齐迹也结束了最后一天的住院。

    可到了这一天，他们却没能抢到回家的票。

    姜艺在他怀里哭得伤心，自责自己没有买到票，她说家里那个小老头过年见不到她，会一个人伤心的。

    齐迹拍拍她的背，一边安抚，一边笑着说：“没关系，有我呢。”

    于是齐迹给光头店长打了电话借车，光头店长答应借给他车，但是要他早几天回杭州，齐迹自然答应了。

    姜艺得知到他借到车了，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又亲。

    于是第二天早上，齐迹开来了光头店长那辆SUV，他们便早早出发了。

    春节前高速很堵，齐迹已经将效率提到最高，紧赶慢赶，总算是在除夕夜前抵达了那个小村庄。

    姜艺高兴地提着买好的年货下了车，那只守家护院的“榔头”，早就在院子门口摇着尾巴等待着它的小主人回家。

    在不同的时间，来到同一个地方，只是这一次在齐迹下车的时候，这只曾对他狂吠不止的“恶犬”主动去蹭了蹭它的裤脚。

    也许它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以后要替它去保护，它保护了很久的小主人了。

    老远听见孙女的声音，老人就会不自觉地泛起笑容。

    齐迹看见了老爷子慢手慢脚地走出来，头发又白了一些，看上去似乎有些驼背了。

    只是这一次，跟在老人身后的，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想必这两人，大概就是姜艺的父母了。

    齐迹立马喊了声：“叔叔阿姨，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