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城市的角落里

    嘟，嘟嘟——

    一辆重型拖车驶入仓储中心，提前鸣笛，拐进内部路就看见外表有市政标志。

    约翰站在摩托车灯的光圈里，双手插在工装外套里欣赏着面前的大家伙。

    它长得像块短粗的正方体，轮胎很高，待机状态都能感觉到澎湃的动力，是专门用来拖拽重型货车的牵引型号。

    驾驶座和吊臂旁下来六个壮汉。

    他们熟练地取出鸭舌帽和防毒面罩，避免被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拍到，帽檐阴影在车灯照射里格外浓郁，澄黄色眼眸不断闪烁着数据流光。

    “你是约翰？嘿，拉斐尔向你问好。”

    领头司机跟他握手。

    约翰刚接触就知道是强力义肢。

    这哥们可能是退休雇佣兵，因为家庭或者其他因素才转行做合法工作，胳膊比约翰脖子还粗，耳根数据槽插着一枚尚未激活的行为芯片。

    拉斐尔就是凭这玩意远程“降临”的。

    她是东区地下黑市的管理者，也是备受高级独狼信任的顶级中间人。

    伊甸城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甚至连女性形象都是根据言谈举止做出的猜测。

    考福格兰顿汽车销售中心的正式员工，入职时都要签署授权协议，上班期间佩戴行为芯片，便于他们的老板借用身体。

    行为芯片在赛博时代很正常。

    高档场所前台，豪华公寓管家，俱乐部性偶，企业情报部门之类的，基本都会佩戴行为芯片。

    它能记录并复刻技巧性操作，就像是雇佣兵会使用战斗芯片一样，只要插进数据槽，就能让普通人变得极具专业性。

    芯片还能存储工作期间的记忆，服务期间发生的事情在拔掉芯片后立刻遗忘，就像是一段完全独立的人生和记忆。

    以此保护客户和公司的秘密。

    拉斐尔愿意主动结交约翰是因为医生。

    里安·兰德尔的地下诊所就开在东区，据说以前跟她还是一起混街头的队友。

    拉斐尔派来的司机没有立刻拖走运钞车。

    壮汉们淡定地看了眼尸体，像是事先准备好一样从车里拿出裹尸袋，收殓奈特的残骸，给地面撒上化学粉末降解血液。

    仓库清理完毕。

    考福格兰顿的司机将运钞车固定牵引，跟约翰挥手致意离开了仓储中心。

    引擎轰鸣声在道路尽头减弱。

    海浪声再次变得清晰。

    岸边海风吹散燥热，高楼大厦像是用灯光搭建起来的篝火，把虚拟投影送上天空。

    约翰收回视线，拧动摩托车。

    合金RCH的轮胎碾起瓦砾，伴随着澎湃的呼啸穿过了夜风。

    城市已经进入后半夜。

    【获取运货载具。0/1（未达成）】

    【丰富店铺菜谱。（未达成）】

    店铺载具问题基本解决，现在还要搞菜谱，格奈乌斯的建议拜访经营者，而约翰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安洁莉卡。

    约翰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明显能感觉到车辆和享受夜生活的人数增加。

    帮派战争经过数次血拼和全城戒严，各方都损失严重，急需休整片刻判断目前的局势，而目前就是风暴中一次短暂的间隔。

    【伊甸城-博拉戈俱乐部】

    约翰刷取会员身份抵达地下车库。

    维托先生在任的时候，他在贵宾A区有间专门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现在骨碴接手，原来的授权词条已经刷不开门了，只能停在公共区域。

    因为搬家，他现在都停在高级公寓楼底。

    吱——

    地下车库里回荡着音乐和轮胎摩擦声，引擎与周围的建筑共振，发出令人头脑昏沉的嗡鸣。

    电子指示牌和流动的全息投影弄得很有氛围。

    环绕音响和深蓝色的灯控滤镜，让人在钻进地下车库的时候就开始意识迷离。

    约翰没有前往会员专区的高层。

    他回到路面，顺着宽大的台阶，在熙熙攘攘的夜间男女中来到外围商场。

    这里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压抑许久的普通市民似乎也收到了“停战”信号，纷纷穿上自己最靓的衣服，炫耀自己的新安装的义肢。

    射灯和全息投影在公共区域间游荡。

    游荡的顾客们有些赤裸半身，有些往皮下层植入了发光模组，还有些通过异色发型和明亮的衣服来彰显自己的个性……

    约翰双手插兜挤出扶梯。

    微醺比基尼酒吧也被狂欢的客户填满。

    男女两名酒保破天荒的同时出现，身穿小西装把调酒器舞得眼花缭乱，而沙发卡座和吧台高脚凳附近的客人中间，依旧是一个个身穿比基尼的漂亮姑娘在穿来荡去。

    她们身材爆炸，或举或拖着盛满酒水的器皿，从壮汉和家具间穿梭，偶尔会洒在身上。

    每当遇到这种事……

    酒鬼们往往不会生气，甚至会停下台球或者赌博的动作，挑眉微笑，远远地吹起口哨，毫不掩饰地享受着视觉上的盛宴。

    肌肉壮硕的保安们已经适应新环境。

    他们撑起衬衫和西装，经脉像植物根茎一样在皮肤下蜿蜒，双眼闪烁着流光，永远保持着冰冷且充满威慑力的表情。

    约翰看着颇为心动：

    自己打造的商铺，摩肩接踵的顾客，各司其职的员工和源源不断的票子……

    “嘿，看看这是谁？”

    美女酒保粗短金色短发，像個假小子，小西装里搭配着背带马甲。

    她是温娜。

    旁边那个夸赞顾客唇钉的是科姆兰。

    两位是安洁莉卡的固定调酒师，也是除她以外在吧台背后最受欢迎的人。

    温娜拿起吸水纸擦拭黑色的釉面义肢，将清洗过的酒杯翻转套上锈钢架。

    “今晚来得挺早啊，雇佣兵，看我干嘛？当日特调叫'海浪'，要尝尝看吗？”

    约翰拉开高脚凳坐下。

    “我该去哪里找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厉害员工，简直就是活招牌。”

    “抱歉，你说什么？”

    温娜显然没理解他的话。

    约翰摊手微笑。

    “别误会，我不是来挖安洁莉卡墙角的，只是……呃，她有跟你们聊过吗？我也要开家店，门面和设备刚弄好，要是能挣到钱，我也想招募两个像你一样靠谱的员工。”

    “哇偶~”

    温娜张开双臂撑在吧台上，双眼放光，帅气的脸庞少见地露出惊讶。

    “瞧瞧看，我就说雇佣兵还是有前途啊，这么快就有自己的稳定营生了，明智选择，兄弟！”

    她由衷地感到羡慕。

    约翰作为街头新人，刚出道的时候为了站街姑娘痛殴新星拳手，当时在丹妮街是个热门话题，才过去多久竟然都能自己开店了。

    温娜跟约翰闲聊期间义眼闪烁了一下，显然是收到酒吧顾客的单子。

    “我还在辛苦工作呢，当然，安洁莉卡比我前任老板要好一万倍，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

    她漂亮地完成收尾动作，把烈酒推到吧台旁边的顾客手中。

    “我认识几个中介，专给偷渡客介绍工作，很多掌握绝活、吃苦耐劳的家伙都愿意去他们那里挂个名字，等你需要员工的时候，随时联系我。”

    【街头声望提升，已解锁新人际关系。】

    约翰面前跳出新选项。

    这东西上次跟巴里接触也出现过，说明自己在道上已经混出名头，有了更多解决问题的渠道。

    温娜和格奈乌斯一样都认为安稳做生意是比当雇佣兵更好的选择。

    约翰没有说自己会放弃前者，也没有争辩。

    “谢了温娜，我也来杯，呃，海浪对吧？”

    “我建议搞点更柔和的，比如弗吉尼亚，你没有改造过太多器官，海浪喝完能让伱醉到明早。”

    “所以呢？”

    约翰总觉得她在暗示些什么。

    温娜舔舐着最里面的牙齿——这是安洁莉卡露出坏笑时经常做的表情。

    “安洁莉卡不在店里，如果你想找她，只能去敲公寓的门，知道门牌号吗？嗯哼，约翰，海浪绝对会影响你今晚的发挥。”

    金属雪克杯在温娜手里快速摇晃。

    她将弹簧和冰块滤出，拉出漂亮的水线，将一杯比暖色灯颜色更浓的酒推到他面前，玻璃杯壁迅速凝起水雾，里面有小气泡不停往外冒。

    偏酸辣的口感。

    约翰浅尝着，环顾四周。

    微醺比基尼里永远回荡着音乐，午夜灯光全开也没有钢铁热林那么躁动，卡座和台球桌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争执和爆笑。

    偶尔会有人把枪拍在桌面上，也会有服务员对着手脚不老实的客人破口大骂……

    这对于混迹街头的人来说就是是比单身公寓更温馨和安宁的地方。

    吧台上方的电视机正在重播约翰劫持运钞车的画面，包括巴里在内的ECPD发言人正在接受记者的问询。

    他们强调这是帮派战争的一部分，真正血腥的冲突尚未结束甚至还没有到来。

    温娜和其他熟客或多或少都在关注新闻。

    他们彼此眼里都透着担忧，普通人总是不想死在流弹或者突如其来的爆炸中。

    【伊甸城-丹妮街公寓】

    约翰走过熟悉的架空层，健身器材和老旧音响已经全部被搬走。

    骨碴掌管租赁生意以后没有再安排巡逻。

    叮——

    画满涂鸦的电梯门打开。

    黑金帮混混架着欠租的客人走出来，身后的打手各自拎着一包没有拉链的衣服。

    他们没有认出约翰，彼此擦肩而过，身穿宜居租赁公司的衣服，丹妮街连着的几片区域已经制定了全新的规则。

    金属门合拢。

    曳引机轰鸣着往上抬升，宜居美好生活的广告从前后八方弹出来。

    轿厢穿过群租区，抵达曾经的单身公寓。

    约翰路过以前居住的房间，发现金属移门已修补完毕，除了两侧油漆稍微有点色差，完全看不出被网络监察爆破过的样子。

    他穿过楼幢间的空中回廊。

    安洁莉卡居住在更靠近博拉戈俱乐部的那幢。

    约翰也好奇过：

    微醺比基尼的生意那么好，她住在丹妮街公寓是否有点节制？

    但联想到……

    她车库里放着各种豪车，家里还有台影院级别的超规格渲染机器，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消费习惯吧。

    约翰上电梯的时候已经发过消息。

    噗嗤。

    金属移门提前打开。

    房间里蹿出一股混杂了酒味的香风。

    安洁莉卡没有开灯，全凭窗外城市的光怪陆离照亮房间里角落——她身穿降温潜行服，光脚盘腿坐在巨大的圆弧形沙发里。

    桌面摆放着“纯净”白兰地。

    它是没有添加兴奋剂和工业处理的原厂酒，里安曾说这东西只能通过欧洲进口。

    “你是喝高了，还是嗑嗨了……”

    约翰来到下沉式客厅，挥挥手，试图判断对方的精神状态。

    “进来聊。”

    安洁莉卡撩起头发，露出脖子上的虚拟头环，桌面上亮起解锁标志——里面是第一次带约翰来时用过的备用机器。

    【设备：坠网Ap version播放器（已骇入）】

    客厅顶部的机器爆发出闪光。

    约翰意识坠进黑暗的前一秒，似乎感觉到安洁莉卡倒在了自己身上。

    “嘶——好冷！”

    约翰和安洁莉卡围坐在冰屋里，灯光来自悬吊在头顶的提灯，面前有个窟窿，旁边是钓竿和取暖用的设备。

    厚绒毯旁边还有旅行背包。

    安洁莉卡同样裹得严严实实，从袄子里取出一瓶酒轻轻摇晃。

    她在深潜设备里看起来更清醒。

    “伊甸城里从没有下过雪，我只能用虚拟芯片过过瘾……”

    安洁莉卡使用的设备特别高级。此时两个人替换了芯片中人物形象，身临其境地体验剧情——再呆半个小时，冰眼里就会钓到鱼，等会借助碳炉现场烤制，享受到一顿特别的午餐。

    “心情不好吗？”

    “我想离开这里，到原始森林，或者冰天雪地的冰原上看看，想触碰没有辐射的土壤，在无人问津的海岛里守护灯塔……”

    安洁莉卡说话时挥动手指。

    黑光已经入侵过设备，所以约翰也能看见——她手指翻飞间有虚拟影像闪过，应该是提前读取过的各种超感芯片。

    “你想要旅行？”

    “不，约翰，是逃离。”

    安洁莉卡端起酒，半沉浸模式下，她现实中的手臂顺势拿起旁边的瓶子，跟剧情里的人物同步喝下了烈酒。

    “谁在追杀你？”

    约翰竭尽想象力里跟上她的思路。

    安洁莉卡没有说，侧头看他一眼，露出坏笑，仿佛刚才的阴郁都是装出来的。

    她挥动手臂调整参数。

    防风提灯熄灭。

    冰屋顶部的缺口消失，天空的场景数据被嫁接到天花板上，抬头便看见——极光横贯了夜幕，浮动着尾曳飘向远方，深蓝色滤镜笼罩着厚地毯和周围的墙壁。

    “该死，这玩意真壮观……嗯？”

    约翰昂着脖子张开嘴。

    安洁莉卡突然凑到身前，绒毯底下的温暖热浪和柔软盖上来，干燥的唇舌被浸润，带着一股白兰地的酒气。

    金发在夜色里看不清楚，遮挡了极光。

    心跳声逐渐比冰层底下的水流更湍急，天空中遥远的光带时不时被身体遮挡。

    约翰感觉到了滚烫和坚决，仿佛有某种压抑的情绪在失控，没有循序渐进，更像是纯粹发泄的野兽互相嘶吼……

    极光如海滩砂砾般升起，炸成了满天星辰。

    也不知道像谁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