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流浪者和独狼

    主导交易的卖家是个身穿银色西装的中东人，脸部特征明显且不做掩饰。

    约翰和欧洛丝在后续照片中又找到了一个疑似黑客的，眼角带纹身的光头女人。

    他们的脸部扫描都没有结果。

    约翰眉头逐渐皱起——黑光在他的义眼数据库里塞了大量档案，如果连个名字都没有搜出来，就意味着他们从某种意义上不存在了。

    “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的脸，嗯……部分，我会把消息放给各家公司，让那些惊慌失措的公司狗去查，呵呵，那么多企业和资源，总会发现点什么。”

    欧洛丝翻转陶瓷材质的烟杆，没有看见明火，只有指示灯闪烁，片刻后一股淡淡的果香烟雾喷吐而出。

    “大人物们会动起来的，他们肯定也不希望，下一个类似流窜AI矩阵的东西在屁股底下爆炸。”

    盲目折腾和惊慌失措都没有意义，把问题交给时间和资源更广的人。

    然后安静等待。

    流窜AI对筏岐集团和枭町帮造成了重创，再加上议员死亡肯定会导致城内混乱，杜·雷蒙虽然是约翰杀的，说到底却是骨碴委托，谁给雇佣兵发钱谁就要扛责任。

    黑金帮没有怂。

    骨碴没有甩锅。

    轮不到约翰成为牺牲品。

    约翰听着分析，稍微松了口气，冷静下来明显感觉到心脏微微抽痛——作息紊乱和奔波逃亡对身体消耗巨大，超频使用斯安威斯坦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

    “南多即将返回，我手头关于白银港口的工作也要结束了……宝贝，这也意味着你的假期结束，准备给我干活还债。”

    欧洛丝把银框眼镜重新戴上，遮住了永远在闪烁着数据流的瞳孔，精致得像個令人自惭形秽的高档娃娃。

    约翰皱眉偏转视线，按捺住莫名其妙的遐想。

    欧洛丝话锋一转。

    “当然，不是现在，我得趁着乱子摸进公司高层，有需要的时候联系你。”

    她掀开帐篷，拎起设备出门。

    约翰提着金属箱子跟在后面，穿过黄沙，金属路锥，一个个忙碌的流浪者，来到停放大型载具的空地。

    黑色商务车安静地待在阴影里，侧开门高高抬起，露出酒红色内饰，还有像人质一样坐在后排的梅娅。

    欧洛丝这趟是给流浪者收尾，顺便把带有交易记录和裂隙党秘密的资料拷走。

    她拍拍数据硬盘。

    “按道理说，这都是你欠我的，但我不想把咱俩的交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所以？”

    “给你做个示范。”

    欧洛丝隔着十几米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落在梅娅身上，教约翰如何利用资源在伊甸城安稳生存。

    约翰听得很认真。

    直到黑色商务轿车驶出流浪者营地。

    他暂时没法离开，因为车还在维修，暂时也没有什么很紧急的事情，索性找了间存放食物的仓库睡觉，借助冷却设备对抗烈日高温。

    不知道过去多久，无梦的浅睡被一阵剧烈的干呕惊醒。

    “……呕~呼，法克。”

    约翰终于接受了自己身体出毛病的事实，而且绝对不是药物刺激过度那么简单。

    他从工装外套夹层里取出特别抑制剂，摸索插槽的时候在脖子上碰到了一层细汗，控制住手部颤抖，稳稳将东西放进去，伴随着微不可查的咔嚓声和硬件损坏的淡淡糊味……

    暖流和舒爽传遍约翰全身。

    他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擦掉生理性眼泪，看见了黑色防潮地板，上面落着几滴唾液、汗水混合物。

    门口有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哇偶，嘿！”

    约翰惊讶地转过头，心里涌起一股被窥探了秘密的惊悚，锁定视线，看见一个身穿亚麻色T恤的女孩站在门口。

    “……啊，是你。”

    这是被约翰送到大马士革营地，暂时归乔收养的社会孤儿，她有个赌鬼兼人贩子父亲，在任务中被约翰亲手干掉并塞进了油桶。

    流浪者对孩子们非常不错，至少衣食无忧且能够提供一定的传统教育。

    “额，嘿，为什么在这儿？”

    约翰试着跟她打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

    童年影响了她的性格，目前还是只愿意跟包括乔在内的几个人交谈。

    “好吧……你看起来好多了，但还不够，吃东西千万别客气……南多他们肥得流油……”

    约翰蹲在她面前絮叨着。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双平静的，没有经过改造的原生瞳孔在回望自己。

    约翰正思考着：

    怎么缓解尴尬，或者该带她去找乔还是谁的时候……

    女孩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约翰。

    约翰搞不懂小孩的想法，蹲在原地，目送她自顾自地缓步离开，再低头摩挲观察。

    这是颗带有微量兴奋剂的工业硬糖。

    吸油糖纸粘黏答答的，椭圆形商标略微模糊，依稀能看见“梦想”和“美味”等单词。

    约翰当初在黑金帮赌场打死那个混球的时候，顺手在前台玻璃碗里抓了一把给小姑娘，她又把东西还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呢？

    不喜欢吃？

    “好吧。”

    约翰顺势将它放进兜里，掀开帐篷帘子，才发现这觉睡得有点久。

    夜幕已经降临。

    移动光源再次笼罩着营地。

    几台军款越野车被支撑起来架在空地上，废弃载具改装出来的烧烤架上滋滋冒油，上面有一些墨西哥烤饼、合成肉块。

    周围聚集着许多手拿啤酒的流浪者。

    他们对着场地中央的一辆军用越野车讨论，偶尔会指向掀起的引擎盖下方，提供不同的改装思路和配置对比。

    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轰鸣。

    沙尘被轮胎卷动并覆上灯罩，周围的流浪者们顿时爆出一阵阵的欢呼。

    “哈，真是个正点的婊子，我他妈，就知道，你能更带劲！”

    螺丝刀从车底下滑出来。

    他拍打着满是油污的手掌，接过旁人的啤酒，在轰鸣声里缓缓后退，表情格外享受。

    约翰对载具的了解不局限在驾驶技术上。

    其实就算是外行人，不开启扫描，光是看见那赏心悦目的金属壳体和配件表面的钛金标志，听着心潮澎湃的声浪，就会羡慕得双腿发软。

    流浪者拉约翰加入讨论。

    他趁机把手搭在引擎盖上，趴下身去，观察被配件遮挡的细节，指间就好像抚过了丝滑柔软的人造革。

    “该死。”

    “真是尤物。”

    “我愿意上手帮你调试系数。”

    ……

    螺丝刀收获赞誉，回应周围人的调侃，心满意足后才放下酒瓶招呼约翰离开。

    他们穿过停车场远离热闹的人群，在另一波享受安静夜色的流浪者和哨兵注视下，回到了改装维修专用的大型车间。

    噗嗤——

    金属移门缓缓开启，解压阀喷出白浪，紫蓝色灯光和摇滚乐传出来，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化工原料的味道。

    侏罗纪ZT15已经完成维修和保养。

    这辆车原本就是流浪者送给约翰的，营地在白银港口和拆车厂战役中缴获了大量的高级原车、原厂配件，直接拿来用就行。

    螺丝刀跟随音乐摇晃脚步，踹开浓雾，拨开机械摇臂，拿起电子呼吸器猛抽一口，脸上顿时夹杂着清醒和迷醉的表情。

    他们围着涂装完毕的装甲车检查。

    “啊，约翰，我知道伱也是行家，基本维修和护甲充填就懒得扯了，都是小事情，你在伊甸城随便找家修车行也能做到……重点瞧车屁股。”

    约翰注意到新后备箱盖板比原先那块厚重。

    螺丝刀搭手，发出沉闷且令人心安的声音。

    “我相信你飙得比其他人快，所以车屁股一定要他妈的耐揍，喏，防爆合金夹层，以撒军工的坦克也用这种材料，没点硬家伙保准凿不穿它，让你的敌人踏实吃屁去吧。”

    盖板缓缓升起。

    新座椅也是黑灰色皮革，原厂同款，散发着高档奢华的味道。

    噗嗤——

    电动阀门自动抬起。

    整个后备箱空间被重新设计，变成了一个临时军火库。

    上面用坚固的塑性材料凹出一个个容量刚好的卡槽，赫拉克勒斯完美地镶嵌在其中，就像是军火商展示给客户的样板。

    淡蓝色隐藏式灯带同时亮起，金属表面泛起一层严肃的光泽。

    赫拉克勒斯的专属弹夹镶嵌在旁边。

    约翰取下一个，看见了凹槽内部的隐藏式磁吸块，再低头将沉重的弹夹翻转，发现镶嵌的满满当当——专业军火公司制造的电磁燃烧弹。

    “法克，奢侈啊比我手搓的那些廉价货好太多了，搞得我有点舍不得用，雇佣兵要是被惯坏了，消费水准很难降下来。”

    约翰双手撑在后备箱前，视线随着呼吸灯游曳。

    螺丝刀耸肩摇头，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护甲块。

    “应得的，伙计。要是没遇到你，我们连给西蒙收尸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营地里豪车堆满仓库，子弹武器多到用不完，荒原里连个起冲突的放逐者都没有，只能拿废电器和仙人掌打靶子……但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约翰挑眉侧头。

    “话里有话？”

    “……加入我们，南多肯定跟你提过，现在机会正好，咱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兄弟。”

    螺丝刀靠着操作台，端起胳膊享受电子烟，像是闲聊那样提起一件平淡的事情，余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约翰的反应，看见他淡定的把手挥过感应块让后备箱盖板缓缓合拢，就知道——这件事算是没戏了。

    约翰笑着转过身握拳跟螺丝刀相碰，绕行回到驾驶座，放低车窗，皱起眉头。

    他纠结片刻，又释然地说道。

    “我不知道独狼有个家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一琢磨这件事就感觉心底发毛……我还没有准备好，但这不会改变我和大马士革的关系。”

    他伸出手跟螺丝刀相握，拉近距离，用小臂轻碰便是无声地互道回见。

    侏罗纪ZT15轰起带有回响的咆哮，穿过被黄沙掩盖了喷漆的停车场顺利通过岗哨，弯过弧线回到了郊区主干道……

    聚光灯在风里撑起一片小型城市。

    流浪者们就着食物和酒水浸泡在夜色里，珍惜这难得的宁静和收获，并不忘为此付出的、在战争中牺牲的同伴们。

    这种仪式是笼统的，全面的。

    家族就像是一顶奇异的庇护伞。

    它能分担现实和心灵表面的悲痛，但更深处的悲伤和个体的思考在名为“大局”的壁垒前显得格外渺小。

    只要“家族”这个庞然大物还在前进，流浪者们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他们被保护着，也被裹挟着。

    塔利亚坐在篝火外围，任由思绪发散，旁边躺着两个酒精过量的壮汉。

    她此时耷拉着灰色背心，手肘搭靠住金属桌板。

    铁皮罐装伏特加凝结出冷凝水留下深痕。

    她听见了厚实的防爆轮胎碾动碎石的声音，余光注意到哨塔灯光闪烁。

    有人离开前门了。

    塔利亚躺在带有余热的坚硬巨石上，顺着声音方向昂起脑袋。

    她看见深蓝色夜幕和棕黄色荒原翻转。

    装甲车正好摆正方向，沿着郊区公路疾驰，红色尾灯逐渐跟夜间的丘陵弧线一样模糊朦胧。

    【伊甸城-绕城路】

    霓虹灯影从前挡风玻璃上滑过。

    驾驶座内安静凉爽，隔绝了杂乱的广告和由远及近的警笛声，瑰蓝色氛围灯和载具数据投影反射到约翰的脸颊上。

    他沉默地微调视线，望向后方。

    一辆燃烧着的卡洛蒙货车超过自己，随后是呼啸而来的子弹和警笛，浮空车在头顶盘旋，燃烧瓶间隔几十米后纷纷落下。

    弹焰在护栏和车壳上弹跳。

    约翰安分地保持车速，切换到高架桥，故意贴着围栏俯瞰下面的追逐战。

    他通过货车标志辨认出是城里的帮派分子。

    这群飙车狂被警察逼进了检查站，一排隐蔽地刺突然弹起，让它失控撞向了合金桩，最终在一阵急刹和爆炸的巨响中结束了闹剧。

    这场条子和帮派分子的追逐宣告结束。

    约翰义眼闪烁，收回目光，挥手将空调切换成内循环加过滤模式——城市里回荡着焦味，仿佛那些斑斓浮夸的广告牌被点燃，灯光在犯罪分子的刺激下变成了淌遍全城的岩浆。

    他切换电台听了会新闻。

    刚才发生的追逐此时在好几条街道上演，工厂区和重要商业街甚至还有大规模枪战。

    警察和帮派分子用燃烧的汽车当掩体互射。

    街道遍布玻璃和瓦砾。

    樱花十字街俱乐部事件持续发酵，各种政府和私人单位的浮空车在夜幕下穿梭，以枭町帮和黑金帮为首，将大规模冲突搬上街道。

    整座城市陷入了犯罪狂欢当中。

    轰隆隆——

    约翰脑内的黑光突然收到访问信号，显示有市政单位在进行道路管制，伊甸城跨区检查站将进行紧急维护和关停。

    私家车还有一个小时返回。

    约翰默许了操作权限，靠近方向盘压低身体，并抬高视线望向天空。

    高楼大厦被灯光勾勒和填充。

    特别行动队的战斗浮空车高调地穿过街道，矢量引擎功率惊人，在四根锥形火焰末端还有一圈圈蓝色光环。

    约翰目送它穿过街道。

    依附在高楼侧面的高空信标闪烁，宵禁通知继续在道路上的屏幕和载具间推送、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