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战争

    银灰色流星稀疏落下。

    白银港口的建筑都是战后废墟，稍微完整些的路面和残骸都和以某种诡异的角度发生了倾斜。

    照明弹射出的光亮闪烁不定。

    镇守岗哨区的放逐者喽啰改造程度都比较深，脸颊覆盖着裂纹状散热器，或者干脆用猩红流光的目镜替代眼球和鼻梁……

    阴森诡异的氛围，再加上辐射导致眩晕，斑驳凌乱的阴影在脚下歪歪扭扭。

    约翰有种做梦的疏离感。

    子弹时不时凿在身体上，钝痛和威胁让肾上腺素飙升，视网膜捕捉到更多轮廓，全都用红色数据流标注出来。

    砰，砰！

    约翰越过废弃车辆射空弹夹，依靠在引擎盖旁边放松神经，让传感器自动读取换弹动作。

    BIU，滋。

    期间不断有子弹擦过。

    【皮下护甲：91%】

    约翰的防弹衣上已经有多处焦黑，侧头摸弹夹的时候突然感觉左眼有些胀痛，便下意识伸手推动掩体做出闪避。

    唰——

    一柄螳螂刀划过脸颊，鼻梁附近传来毛骨悚然的锐痛。

    放逐者翻滚落地。

    他露出一排机械脊椎，后背肌肉干瘪，两条手臂都被改造成了近战刀刃。

    那家伙咬牙切齿地提刀转身。

    砰。

    脸上直接挨了一枪托。

    约翰这套合金骨架灵敏度和强度极高，只要义眼捕捉和神经反射够快，肌肉就能跟上。

    他顺着芯片动作反击，没想到金属枪体直接陷入对方脸颊，砸碎了护目镜，深深陷入头部组织和电子零件当中。

    一股机械麻痹的僵直传遍放逐者全身。

    约翰拔出湿漉漉的步枪，露出作呕的表情，又立刻侧身扣动扳机。

    重型爆裂弹在对方肩胛骨炸开。

    银白色电火花如同蛛网闪耀，尸体倒下后又是一发子弹击穿背后的敌人，正中脑袋，在狭窄的地形里放了个粘稠的烟花。

    约翰端枪推进，主动出击。

    他身后传来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却是南多率领大部队开始抢夺据点。

    约翰和艾隆娜都是突进组。

    他们要在阵线安全后立刻前压，给后面的人腾出更多空间，把威胁性较低的目标留给队友，自己专门挑硬骨头来啃。

    南多原本要站约翰的位置。

    他经常穿重甲抗伤害，总不希望让营地外的人给自己承担风险。

    但欧洛丝告诉约翰可以激进些，原话是：

    伊格德拉修远没有到极限，核心数据出来后可以搭配斯安威斯坦之类的义体，目前阶段给艾隆娜做助攻手毫无压力。

    约翰如实照做了。

    南多在翻过铁架围墙的时候就骂过。

    别太激进，你干什么，又想送命么，难怪艾隆娜选择你当司机……

    之类的。

    枪战爆发后就没有太多杂音了。

    密集弹幕在身后形成支撑，南多率领突进主力给突进组减缓压力。

    约翰也能抽出空隙做调整。

    他感觉肌肉变得温暖，就像热身结束，有种性能增强的舒爽感。

    轰隆隆——

    RPG炸开了更多缺口。

    橘黄发红的火焰翻滚着卷向天空，浓郁的黑烟裹挟热浪卷过砂石。

    约翰躲进墙壁皱眉闭气扛过一阵焦臭。

    叮铃哐啷的金属碎屑落在脚边，眼角不断扫过这把枪的配置信息。

    视野角落还有模式切换。

    【武器：以撒-铁律执行[实验型]】

    【模组：定点穿透，弹道收束】

    欧洛丝有渠道从欧洲走私高级武器，上次一炮轰穿保镖机器人的智能大狙也是。

    估计贵得离谱吧。

    伊格德拉修有内置芯片，里面有套全地形战斗分析程序，需要联网使用，但黑光覆盖后断开了所有远程连接，只保留了部分本地资源。

    【模式切换/建议。】

    它通过传感器检测到了铁律执行，又通过战场分析软件提供了更优质的打法。

    爆炸逐渐平息。

    那些躲藏在掩体后的放逐者要抬头了。

    约翰确认接受，率先迈出脚步，端枪的时发现刚换上的三十发弹夹数量骤减。

    【△15/60】

    恶鬼涂鸦的泛黄广告牌后探出脑袋。

    约翰义眼捕捉到红色轮廓，下意识开枪，随后手臂传来明显震动。

    铁律执行似乎颤抖了一下。

    约翰明显感觉到划破空气的流光更粗，两发子弹几乎在眨眼间同时射向目标。

    第一发凿进掩体。

    第二发破洞而出。

    血泊从半遮蔽的掩体后炸开。

    放逐者已经死亡倒地，临死前还扣动扳机，枪火闪耀了足足两秒，透露着某种不甘心。

    约翰身体还在移动射击。

    他脚步变得缓慢，击杀效率却很恐怖，子弹不断穿透墙壁和各种障碍物，尤其是钢板爆开时特有的金属回响，却是令人血脉鼓动……

    约翰的呼吸变得急促。

    倒不是因为杀戮变得疯狂，而是强大后坐力下连续射击让他有些吃不消。

    实际上：

    以撒军工这款实验型步枪，原本是要给铁疙瘩机器人或者配置外骨骼的部队使用，伊格德拉修够硬，减震效果好，才能在如此恐怖的模式下持续战斗。

    艾隆娜半身都是血。

    她那件散热外套由于超频使用义体被烧穿，再加上跟放逐者连续作战，都没有时间配置，只有镂空的运动型灰色背心。

    脊椎在苍白光照下带出流动的浅蓝。

    斯安威斯坦在障碍物间闪耀，同样是时停系列的近战义体，却能够压着暴徒们杀，甚至专程准备了一把单分子直刀。

    她在废墟里等待义体冷却。

    那些缀在后面的疯子咒骂嘶吼，荧光色纹身搭配红色义眼，如同丧尸围城般顺着铁架子扑向她所在的方向。

    艾隆娜甩下枪袋，顺势掏出大狙转身，主动从掩体后面闪出来居高临下地一发瞬瞄。

    白光洞穿一条机械胳膊。

    螳螂刀跌落几次，倒插进地面。

    断掉手臂的放逐者失衡跪倒，身后那个倒霉的家伙却是胸口硬挨，缓冲后的子弹没有击穿，只是让义体爆出了密集电弧。

    他哀嚎着翻滚下来。

    砰——

    子弹的回声在空中飘荡。

    艾隆娜使用的动能大狙是定制款，光是回响就有种震慑心灵的压迫力。

    约翰忍不住侧头观察。

    艾隆娜连发数枪，节奏平稳，目标明确——谁冲在最前面，谁就要被爆头，调整状态后精准度变得越来越高。

    她清空弹夹，义体冷却完毕，直接闪身消失主动迎了进去。

    金属摩擦和肢解声不绝于耳。

    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约翰跨过了它们。

    他举枪试探前行，不断有湿漉漉的东西滴落，在距离地面一段距离时炸散。

    砰，砰。

    铁律执行的枪管微微泛黄。

    约翰面前不断有烟尘炸开，而在障碍物后面总会同时扩散出一抔血雾。

    如同在红色小雨中踱步。

    爆炸变得更加密集，黄色流光从四面八方组成弹幕网络覆盖了正面战场。

    噗嗤！

    “法克！”

    约翰发出咒骂声，步枪在手里炸膛，弹片甚至崩到了胸口附近。

    铁律执行从中间熔断。

    火苗自弹仓正上方熊熊燃烧。

    “枪坏了。”

    【欧洛丝：我看看后台数据，该死，你用那个模式时间太久了，这玩意是我借来的！】

    “法克，姑娘，它坏得不是时候！”

    约翰遭受了猛烈的报复，只能用双臂护头狼狈地向外逃窜。

    【赔偿倒是小问题，以撒军工那帮畜生会想要完整的战斗数据，会暴露新义体……算了，回头再聊吧，你别挂了。】

    “……该死！”

    约翰对着静默的通讯咒骂。

    他非常讨厌中间人骨子里的理性和冷漠，仿佛战场中央的活人就是一堆耗材。

    放逐者枪手们全都压了下来。

    约翰希冀着在尸体里寻到一把武器自保，却突然有把柏拉图智能步枪落在近前。

    他弯腰去捡，障碍物后面冒出半个头。

    那個放逐者刚立起来就被打爆，紧接着又有两发子弹从头顶掠过。

    艾隆娜占住了一节废弃的信号塔。

    她踢了把枪给约翰，就开始用狙击压制。

    哒哒哒哒——

    更加密集的子弹从约翰身旁擦过。

    南多足足胖了两圈，身穿防爆步兵级别的外骨骼重甲前进。

    手里提了把加特林。

    密集的子弹雨用数量摧毁了半截墙壁，就连里面生锈的钢筋都被打断。

    砂石爆开。

    约翰看见了一堆冲上来的放逐者被撕碎。

    【欧洛丝：目前干得不错，哨岗区稳住了，运输区的自动炮台已经标记，暂缓前进，我刚才通过移动信号源找到点好东西……】

    约翰稍微松了口气。

    南多像是杀神一样站在马路中间。

    营地枪手们护送着一台带有天线的小车缓缓开到战场中央。

    放逐者被打得抱头鼠窜。

    他们无暇顾及，只有装载了斯安威斯坦和远程枪械的家伙在试图袭扰。

    约翰趁机喘息休整。

    他注射了新药剂，回顾战斗，就感觉比拆车厂那趟活顺利许多，还有个细节，就是没有遇到过任何一次黑客袭击。

    约翰切换义眼模式检测数据传输。

    “法……这……”

    他眼前的天空变成了绿色，无数台无人机组成网络节点。

    那辆带天线的小车就是信号源。

    约翰搞不懂黑客辅助装置，但由于启动了黑客模式被捕捉到，自动更换了音频，听见好几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互相播报复杂的数据。

    营地黑客在欧洛丝铺垫的网络上乱杀，赛博空间里血流成河，ICE固件不够强的自动武器全部被他们接管。

    放逐者那边的疯子也都变成了烤脑花。

    【用户检测/踢出】

    约翰凭借高级义眼瞥见了网络一角。

    他没有停留几秒，就被发现的黑客踹出，欧洛丝甚至给他发送了“别碍事”的短信。

    【停止前进。】

    南多在进攻组全员的频道里发送信息。

    他们同时听见了焰火升空的声音。

    咻咻咻——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白银港口深处：

    散落着照明弹的建筑残骸闪动着飘摇的光源，而在苍白色帷幕中，有一道极粗的橘黄色尾焰笔直地射向云端。

    火箭升空。

    约翰脑子里第一念头就是这个。

    但明显规模没有那么夸张。

    他义眼反复聚焦放大到极限，才在目标脱离范围前捕捉到一点信息。

    【导弹：柏拉图洲际链[军版]】

    竟然是战争武器！

    【欧洛丝：从赛博空间的角度来说，我们甚至跨越了街道，抵达集装箱区，这里面竟然有一发企业战争时期的装备。】

    “法克，给这群疯子拿着？”

    “真不怕挑起战争是吧。”

    “它要射到哪去？可别把我们的人，或者码头上面的货给清空了。”

    【等着看就行了。】

    【柏拉图那边有人联系我，希望现场将这玩意使用掉，毕竟根据伊甸城法律，实验仓库里藏匿军用高危害武器是很严重的问题。】

    “他妈的，仓库里危险玩意还少么，铁足·昆布凭借那些装备不知道搞死多少人了！”

    ……

    频道里还在交谈着。

    战场上的枪声已经很少了，似乎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颗“烟花”上。

    它在万众瞩目中爆炸，散落成几十个更加明亮的光点下坠，然后用极快的速度锁定目标，飞向了这座废弃城市的各处。

    随后密集的爆炸响起。

    白银港口仿佛回到了战争时期。

    热浪组成海啸般的墙壁，高高的烟尘从远处弥漫过来将尸体和弹壳覆盖……

    大马士革营地的成员们驻足沉默。

    约翰也抱着枪不想说话。

    公司战争当中，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比这更恐怖的杀器在世界上引爆。

    流浪者是被企业夺去家园的人。

    他们在漫天沙尘中，似乎想起了，那种被碾压到难以喘息的痛苦。

    【扫描到的固定炮台已经清除。】

    【黑客们能做的事情到此为止了，辐射和信号干扰对我们负担很大，有两位已经过载下线，其他人也会轮流登出休息。】

    【继续前进吧。】

    欧洛丝在频道里如是说道。

    南多已经接管现场，随后那台重甲发出沉稳有力的脚步，最先朝着燃烧的道路进发，身后的流浪者们陆续从失神中缓过劲来，也跟上脚步。

    约翰拿起步枪追过去。

    艾隆娜在语音频道里交流——她准备前往制高点使用狙击枪，肩负起精准射手的位置。

    约翰还在跟她回话。

    突然被一阵骚乱和尖叫打断。

    最前方发生了坍塌和爆炸。

    南多所在的位置升腾起火焰，整条马路表面的水泥被拔起来，就像是撕开的血痂，而那些走得靠前的营地成员化作了残骸……

    约翰眯起眼睛，腮帮子被狂风吹皱。

    肉糜贴在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