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剑仙之徒，喝酒骂娘

    天青浩瀚，云白悠悠，万古岁月，随风而逝。

    一堵高墙，高耸入云，亘古不变地屹立于天地间，蛮荒天下与浩然天下再次接壤，名曰剑气长城。

    高墙以南，是一座荒凉凶蛮的天下，亿万妖族生活在这座天下之中，生存艰辛，灵机稀薄，资源贫瘠，难以修炼，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环境，一直以来都希望可以跨越这座高墙，进入到了高墙以北那生机勃勃，灵机充沛的天地中栖息。

    在高墙以北，是一座无墙之城，城池外围就没有一块砖头。十数万剑修，与世隔绝，世世代代居住于此，除了极少数人能够去往倒悬山，几乎所有人都恪守祖训，一辈子不曾去往那座浩然天下。

    剑修们在此生，在此死，以战死于剑气长城外为荣，以老死于剑气长城内为耻。

    有些事情，此地异于外边浩然天下，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有些在所难免的相似，比如这座没有名字的无墙大城，也有一些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但是不同于外边大家族，需要苦口婆心地对子孙说什么居安思危，在这里，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再大的家族，哪怕是嫡子，甚至是一根独苗的嫡子，都需要在十二岁之时，担负起送剑职责，最晚十六岁去往城头向南方出剑，最迟三十岁需要离开城头，去往南方斩杀妖族。

    在这座，几乎所有女子，都希望嫁给剑术比自己高的男子，若是男子战死，她便随后，子女再后。世间任何一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歌，都无法媲美此处的战事。甚至若是有外人流露出悲壮惨烈之意，他们反而会嗤之以鼻，这种事情，有何了不起的？

    剑气长城北边的这座城中，有小桥流水，庭院深深，有高门府邸，石狮坐镇，有高楼翘檐，剑铺林立，更有一栋栋简陋茅舍，祖孙同堂。

    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像貌平平，身上穿着一件麻布衣服，上面还有几个补丁，针脚绵密，看上去倒是一位心灵手巧之人所为，少年的腰间挎着一柄还未断青的竹剑，上面有些精美的花纹。

    少年脚步轻盈，意气风发，虽然相貌不惊，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比，他在小巷中行色匆匆，神色带着几分焦急，来到了一处高门府邸之前。

    府门之外有两座石狮镇守，高一丈三，狰狞威武，煞气惊人，让人望而生畏，肝胆俱颤，足以吓退胆小之人。府门之上挂着块匾，上面写了宁府两个大字，一笔一划，刚劲有力，隐隐透着一股锋利的气息，让人感到敬畏。

    少年轻车熟路，从大门旁的侧门进入，不曾欣赏府中风景，左拐右绕，很快就来到一处练武场，两位神仙眷侣站在这里，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拥有一双大眼睛，眉毛修长而微微上扬，身材纤细娇小，腰间挎着一柄利剑，隐隐有寒气溢出，惹人注目。

    “师父，师母，我来迟了！”

    少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对着这一对神仙眷侣拱手说道，心中暗暗叫苦，他性格惫赖，嗜睡懒散，春日迟迟，最适合睡懒觉，但师父却要求他每天日出之时就要开始练剑，实在是要了命了，让他十分难受。

    “哼，你小子又睡懒觉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宁恒英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满之色，目光锐利如剑，怒视少年，呵斥道。

    宁恒对自己这个徒弟的十分了解，天生聪慧，但却吃不得苦，性格懒散，贪睡爱玩，经常因为睡过头了而耽误了练剑，屡教不改。

    少年的父母乃是剑气长城上的剑修，战死在了城墙之上，宁恒与其父母乃是袍泽战友，就将少年收为了弟子，传授剑道，希望他可以成为剑仙，斩杀妖族，守卫浩然天下。

    “行了，珏儿已经来了，你就不要再说了！”

    姚莹笑了笑，拦住了还想继续训诫的丈夫，秀脸之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对少年叮嘱道。

    “珏儿你也不能一直如此懈怠，姚儿都已经踏入了柳筋境，你要是再不努力，以后可就要被她超越了，看你丢不丢人！”

    那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听到母亲如此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双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看向了对面的少年，笑嘻嘻的开口道。

    “周珏师兄，如果我以后修为超过了你，你可就要改口称呼我为师姐了！”

    小姑娘笑靥如花，声音宛转悠扬，如同百灵鸟，打趣着自己的惫赖师兄。

    周珏闻言也不急，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对宁姚说道。

    “师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还差得远呢！”

    少年话音刚落，周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打开，犹如三百六十五个洞天福地，汲取吞噬着天地间的灵机，一股强大的气势扩散开来，狂风骤起，吹起了漫天的尘土。

    “中五境，洞府境，珏儿你突破第六境了！”

    这个世界的修行境界，练气士和剑修有下五境，中五境和上五境，一共十五境，而武夫则分为炼体三境，练气三境，炼神三境，以及止境，武神境，一共十一境。

    柳筋境为下五境第三境，侧重炼筋。因柳姓修士单凭炼筋就直入上五境，此举空前绝后，故以柳筋命名此境；又因众多修士久留此境，始终无法突破瓶颈，故此境又名，留人境。

    洞府境为中五境第一境，人身有三百六十五个窍穴，犹如三百六十五个洞天福地，身在此境各府窍洞门大开，可从天地间汲取灵气。

    少女宁姚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狂风之中的少年周珏，小脸顿时变得皱巴巴的，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洞府境，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很快就会赶上你的！”

    宁恒见此，严肃的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徒弟虽然懒散，但是天资过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小年纪已然踏入了中五境，在剑气长城的年轻一辈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

    “你既然已经踏入了洞府境，那么就可以踏上剑气长城城头，向南方妖族送剑了！”

    宁恒脸上露出了庄重之色，锐利深邃的眸子看向了南方那座高墙，如同一道天堑挡住了妖族的入侵，城墙伤痕累累，遍布斑驳，墙体甚至呈现出了一种暗红色，那是妖族和剑修的血液染红的，一股惨烈悲壮的气息弥漫在周围。

    周珏脸上的嬉笑之色消失了，神色凝重的看向了剑气长城，一抹寒光闪过，他此世的父母就是战死在了剑气长城之上，他为人子女，自然也要为其复仇，与妖族势不两立。

    “师父，您放心，我手中剑早就等待开张了！”

    周珏手掌一拍腰间挎着的那柄竹剑，一股惊人的杀机从剑锋之上溢出，锐利的锋芒让少女汗毛倒竖，抵不住如此锋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宁姚眉头微皱，大眼睛盯着这柄看似简单的竹剑，有些不解的问道。

    “师兄，你为何不换一把宝剑！”

    “顶级的剑器本就稀少，在剑气长城中更是难得一见。寻常剑器我又看不上眼，还不如我这柄竹剑用着顺手。”

    周珏五指握紧了竹剑剑柄，露出了几分苦笑，对师妹宁姚解释道。少年的目光看向了宁恒和姚莹腰间的仙剑，茱萸，幽篁，这两柄剑乃是仙兵，仅次于四大仙剑，是剑气长城中最顶尖的剑器，锋芒无双，威名赫赫，斩杀过十一头上五境大妖。

    剑气长城中汇聚着天底下最著名的剑仙，数量最多的剑仙，做着天底下最危险的壮举，最缺的却是剑。

    剑气长城战事太频繁，无比惨烈，许多被外界剑修携带过去的绝世神兵，有资格跻身一洲法器前列的名剑，剑身断的断，剑意碎的碎，剑主陨落，死伤无数，所以这里的剑修想要拥有一把好剑，很难很难。

    而且妖族之中也有数量可观的剑修，喜欢收集搜刮名剑残骸，一来二去，剑气长城抵御妖族的剑修，就需要大量的剑，甚至需要不断通过倒悬山跟外界买剑和求剑。倒悬山外扎堆的商贾，坐地起价，待价而沽，无数人因此而暴富。

    “珏儿，你不用担心，等你日后修为境界高了，可以前往浩然天下历练，寻找属于自己的剑器！”

    姚莹注意到了周珏的目光，笑脸盈盈的劝解道，她和丈夫的剑器也是晋升上五境之后才得到的，剑器的事情根本急不得。

    “我知道了，师娘！”

    周珏收回了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如今茱萸和幽篁在剑气长城剑修之中名声颇大，但是日后却被视为了耻辱，无数人对其仿品吐口水。

    宁恒目光严肃的注视着周珏，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

    “你已经晋升中五境，可以向妖族送剑，今日就让我试试你的真本事吧！”

    话音一落，宁恒挺拔身体就散发出一股惊人的锋芒，压向了周珏，作为剑修，他的性格直来直去，宁折不弯，向来是想到就做，没有给周珏任何准备的时间，这是剑修长城的行事风格。

    周珏似乎早有预料，脚下连连踏步，如同在巨浪之中游动的鱼儿，灵动敏捷，身形左右闪避，前突后进，欺近宁恒的身前，一道碧光闪过，腰间竹剑斩向了宁恒的脖子，狠辣无情，没有任何的留手。

    宁恒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出手果决，一往无前，这才是剑修的风采，他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了一起，以指作剑，剑气在指尖吞吐不定，刺向了竹剑剑尖。

    周珏修为境界只是洞府境，与十三境的大剑仙差距极大，自然不会选择硬碰硬，手腕微微转动，脚下侧踏，在地上留下了清晰脚印，腰身扭动，身体与竹剑斗划过了一道弧线，绕到了宁恒的身后，剑尖刺向了他的后背。

    宁恒感到后心位置一阵刺痛，汗毛竖起，向前踏出了两步，扭腰转胯，转过身来，剑指再次刺出，直奔竹剑。

    这一次周珏没有选择避让，他深知两人修为境界差距太大，即使自己剑术精湛玄妙，不弱于宁恒，依旧不可能取胜，只需要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即可。

    竹剑剑尖之上，一道剑气凝聚，纯净锋锐，吞吐不定，寒光闪烁之间，两道剑气碰撞，发出了金铁交击的清脆声音。

    “叮！”

    周珏脸色微白，气息杂乱，双脚在地面上连连踏下，身形向后退去，一个个入土三分的脚印清晰呈现，竹剑上纯净凝练的剑气也已溃散。

    “行了，你的实力我已经清楚了，剑气凝练纯净，足可匹敌第七境的修士！”

    宁恒的话拦住了还要继续的周珏，右手背在身后，食指和中指之上浮现出了一道红印子，微微颤抖，这一幕被妻子姚莹都看在眼中，暗暗偷笑，心中也十分惊讶。

    “珏儿的剑气如此锐利，竟然可以在夫君的手指上留下印记！”

    周珏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气如利箭，刺破了空气，他手中的竹剑再次跨在了腰间，脸上露出了惫赖的笑容，埋怨道。

    “师父，你老人家可真狠心，竟然仗着十三境的修为欺负弟子！”

    宁恒老脸微红，刚刚虽然只交手了一个回合，但他也看出了自己这个弟子剑术精妙，不弱于自己，是天生的剑客，他只能动用十三境的修为强压弟子。

    “废话少说，妖族上五境的大妖可不会因为你修为弱压制修为，我这是为了让你提前了解剑气长城的残酷！”

    周珏撇了撇嘴角，有些无言以对，剑修和妖族经过万年厮杀，双方早已经是不死不休，他如果遇到了上五境的大妖，必死无疑，绝无幸免的可能。

    “今天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上剑气长城，向妖族送剑！”

    宁恒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他作为周珏的师父，需要为其护道，阻挡蛮荒天下大妖对周其出手。

    “师父，师娘，小师妹，那我先回去了！”

    周珏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了宁恒夫妇和宁姚三人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之后，一句赞叹从宁恒的口中吐出。

    “好小子，剑气锐利无双，剑意至诚，日后必然可以成为上五境的大剑仙！”

    宁姚闻言，眉头微扬，大眼睛里闪过一道剑芒，朗声道。

    “我也会成为大剑仙的，绝对不会输给师兄！”

    少女性情坚毅，天资聪颖，天生剑仙，不甘人下，斗志昂扬，抽出了腰间的利剑，在父母的注视下，刻苦修行，剑光璀璨耀眼，剑术精湛娴熟，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资质。

    周珏并未回家养精蓄锐，而是来到了城中一家小酒馆中，这家酒馆规模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来这喝酒的客人，也大多都是囊中羞涩的底层剑修，喜欢喝那霸道劲烈的烧刀子，便宜又够劲，一碗下去，酣畅淋漓，气血涌动，最能让人缓解战斗之后的疲惫。

    周珏走进了小酒馆，左顾右盼，锁定了一道身影，身形闪动之间，已经坐在那人的对面，毫不客气的端起了对方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喉咙之中升起了一股灼烧之感，像是吞了一口热炭，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水，不客气的说道。

    “阿良，再打两斤烧刀子，这一碗够谁喝的！”

    阿良听了这话，翻了一个白眼，抬头向店小二要了一坛烧刀子，这才看向了对面的少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说道。

    “今日怎么没有去练剑，有功夫来这喝酒，不怕你师父责罚吗？”

    阿良是一个中年模样的汉子，身材不高大，也算不上壮实，身边放着一个斗笠，腰间则悬挂着一把绿色竹鞘长刀，腰另一侧还挂着个银白色酒葫芦，巴掌大小，摩挲得油滑光亮，他自称是一名剑客。

    “我练不练剑关你屁事！老子天生剑仙，和你这种凡夫俗子不同，无需苦修，一样可以跻身天下最顶尖剑客之列！”

    周珏如同龙王打哈欠，可以吞江河，口气极大，听得阿良直翻白眼。

    不过，阿良却没有反驳周珏的话，认为周珏是他见过剑道天资最高之人，比天资绝顶，冠绝五座天下所有剑修的宁姚更加优秀。

    阿良本为亚圣独子，早年于亚圣府内学习，但不愿读书，爱好学剑。三四事件爆发后，因不满文脉遭遇，提剑大闹儒学行宫，后被其父亲亚圣赶入剑气长城内修行，他是剑气长城中剑道成就最高者，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却是一位巅峰剑修，当之无愧的剑气长城第一人。

    阿良平日里吊儿郎当，性格高傲直爽，且喜欢喝酒，同时也为天下苍生着想，他桀骜不驯，在剑气长城有难缠鬼的称呼，他因为暂时找不到配得上他的剑，所以只好以木刀代替，用来羞辱天下用刀之人。

    “你一个佩刀之人，也好意思和我谈剑？”

    周珏和阿良十分熟悉，也知晓眼前这位难缠鬼是浩然天下最顶尖的剑客，但是依旧嘲讽对方。

    “周珏你小子真是个混不吝，喝着老子的酒，还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对我大放厥词，是不是有点忒不要脸了！”

    阿良打开酒坛，清冽的酒水倒入碗中，大口喝酒，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有些恼怒的说道。

    “咋了，老子愿意喝你的酒是给你面子，你还不愿意了？”

    周珏也不感到羞愧，同样倒了一碗烧刀子，大口喝酒，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酒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豪迈洒脱，一点也不像十二三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