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宿篇 第十六章 唇齿间
类别:
玄幻奇幻
作者:
上九安字数:4033更新时间:24/08/19 00:04:45
承予望着溪水中倒映的那张陌生面容,伸手摸了摸耳后,再由耳后向下抚至下颚边缘,绕着面部轮廓边缘抚过一圈后,满意地笑了,随后戴上鹰面起身上马往东奔去。
百旎屿洲,坐落于被沧海包围住的一处处岛屿。
该处鲜少与外界往来互通。
传说中,外界船只到达不了该处,除百旎族人外,谁也无法顺利进出这片屿州。
而一切的起因皆为横跨东西大陆的朝暮桥坍塌所致。
朝暮桥传说为神所造,可直通东西两陆,日出日落皆顺桥端正中位置,故称朝暮桥。
朝暮桥身之长绵延万里,且无桥身之撑,并非人力所造。
当年为将婻沧一族一网打尽,景州谋划了一场海战,婻沧鸿族在逃亡过程中为防止叛乱军队顺着朝暮桥追杀至西陆,便施法唤醒海底巨怪冲破桥身,致使桥梁坍塌,沉入海底。
至此,朝暮再无。
但后来,百旎族人意外发现,每四季特定时日,于子时,在明月如盘,潮汐褪去后,桥身便能浮出海面,离百旎族岛仅几里,便能爬上桥身通往东西两陆。
潮汐褪,朝暮现。
当络笙带着景离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岛时,天色已微微泛浓。
走上那条无数次在睡梦中反复出现的小道,有一种虚晃感。
小道的尽头是一扇熟悉的木门。
此时,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翁,他就着烛光眯起眼睛,正认真地结着一张网,那是用来捕鱼的网。
今天的海风呀太大啦,今天的鱼都跑喽!唉!鱼没抓住,网却被风刮破了,这网呀,不好使啦,连风都捕不了喽!
那老人这样想着想着,就笑了。
景离看着身边陌生的一切,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海。
关于沧海无边,山岭石窟,荒草原野,这些他曾只在书上认识过。
幼时曾与皇兄在课上听老师大谈阔斧,将万千景象描绘地有声有色,可如今亲历,这哪是语言可刻画出来的?
他突然理解父亲为何一生都致力于统一南岭西陆的准备了,壮丽山河,谁不想要。
耳边的水声一叠覆过一叠,这里的海,壮阔深邃,海上的岛,宁静温馨。
这里是他母亲的故居。
“爹!”洛笙哽咽着,望着屋里这位花白发丝的沧桑之人……
他是洛笙的父亲洛常渊,也是百旎岛族长的左膀右臂。
他面容一向严峻,克己慎独,当年洛笙和景帝景瑕在一起时,他毅然从始至终地反对。
直到女儿和景瑕离岛,他也没出来送她一面,这些年的家书总是由洛笙驱使孤雁飞寄,他从来不会回一个字。
如今女儿回来了,带着他的外孙。
洛常渊沧桑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她的女儿终究是受苦了。
他迈着年迈的步伐向他的女儿走去。
洛笙鼻子一酸,含着泪,一下子扑进了父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平时绷着脸的洛常渊,如今眼睛微红,抚摸着女儿的头。
他曾经是想让她回来的,但又不希望她回来。
景离瞧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一点也不像母亲那般温和,倒是相反,即使满头银发,麻布衣裳都遮不住他的威严肃厉,只是那双被泪灼热红透的双眼倒是和自己的有点像……
“景离,快叫外祖父,这是你外祖父!”
“外祖父!”
洛常渊打量了景离一番,便欣慰道:“这孩子还是像你啊!好了!别作揖了,在这里不需要行什么礼!”
“是!外祖父!”
眼前这个外祖父倒是突然不那么严肃了。
“这些年岛上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百旎依旧那么静,树木依旧葱郁,鱼类粮食依旧充裕,这里人们的生活依旧安详。”
洛笙看着父亲,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皱纹,岛风夺走了他曾经的桀骜不驯,洛笙鼻子发酸,眼眶又红了。
这一切都被一边的景离看在眼里。
当晚,在三人说说笑笑间,景离很快卸下了刚开始的拘谨,慢慢和外祖父熟络了起来,如若不是洛笙催促着睡觉,景离还想继续听着外祖父年轻时候的那些丰功伟绩。
很快景离适应了在百旎岛傍海而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这里,白日比夜晚要短得多。
洛常渊像往常一样拿起鱼叉渔网和篓子准备出去,被一旁的景离拦住:
“我也要和外祖父一起去!”
洛常渊刚要拒绝,洛笙笑道:
“好,去吧,当心点啊!”
洛笙此时正缝补着父亲的衣服。
母亲自她很小的时候便死了,她长大后曾劝父亲再娶,父亲不肯。
“哈哈哈哈哈,它动了唉外祖父!我就说它是活的吧!”
不远处,洛常渊和景离在海边有说有笑,旁边的岛民也笑着。
“你们看!长渊长老笑了啊!”
“他呀就要多笑笑,平时老绷着一张脸,见了都怕。”
“他那是只对自家女儿外孙笑……”
岛民在捞捕干活做饭中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打发时间。
洛笙从窗口望向远处,晚霞如火布满天际,与海倒映,海水推波助澜,粼粼海面远看犹如一场火海,那浪花轻轻拍打礁石的声音犹如被火灼烧到的撕裂声。
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床头少女苍白的手上,阿冥用手挡住那抹光,尘在光中无处遁形。
窗下街道上的行人里有一孩童在吵嚷着什么。
吓得阿冥手一颤,她微微皱眉感觉到了真实,撑起虚弱的身子,掀开被子,起身将窗户阖上,将那个嘈杂纷乱的世界阖上。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打开,阿冥犹如惊弓之鸟猛然回身,眼睛正死死盯着门口处。
只见百暮燊正端着盛放食物的食案走了进来。
阿冥赶紧退至角落,双眸微垂,不敢看来者,口中喃喃重复:“别过来。”
“你不认识我了么?”
百暮燊缓缓将食案放置桌上,狐疑地靠近她。
按理说昨日便已治好了她的伤,她怎么……
“我求你,别靠近我!”阿冥蹲下蜷缩起身子双臂护着头,呜咽哀求着。
百暮燊止住步不再靠近,慢慢蹲下望着她,用命令口吻道:“记得吃饭,如果不吃,我就碰你!”
阿冥含着泪水不敢看他,连连点头道:“是!”
在他走后,她急忙扑至桌前用手抓起食物狠狠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百暮燊于门缝间望着这一幕,陷入沉思:明明外伤内伤都已无碍,为何会这般?人的身子,看来只有人最了解。
他一挥手将阿冥所居之处设了禁制,独自出去寻医。
待百暮燊走后,阿冥瘫坐于地上狂呕,她捂着绞痛如麻的肚子,长期苦受饥饿的胃经不住突然的暴食。
她缓缓闭上眼,曲膝蜷缩起来承受着这份无足轻重的痛楚。
“公子你所说之症状,似是心疾啊!”
“何为心疾?”
“老夫所说的心疾是突然遭受巨大变故或长期被虐打后,内心抑郁恐惧长久积压引起。此病是更多是心病,治不好会伤及五脏,最终寿命……”
百暮燊深吸一口气打断:“何解?”
“此病药物调理为辅,身边之人常伴照应早日助其解开心结为主呀!”
百暮燊拎着药包失神地走在街道上,人类的悲喜情绪太过多样,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懂她
为何会如此,他很想去弄懂……
阿冥猛地睁开眼,疼痛使她清醒意识到自己不宜待在此处。
她无法再面对百暮燊,无法再面对人类,她害怕人类的靠近,害怕人类将自己杀死……
更害怕自己将他们全部杀死。
百慕燊和她的族人一样,此刻都是她最害怕面对之人。
一旦面对,便意味着要面对灭族的事实,要面对父亲死亡的事实,要面对被虐打侮辱的事实,要面对自己手刃上千人的事实……
脑海中至今还会时不时突然想起那些炼狱场景,她保不齐有朝一日会伤害身边之人……
和百暮燊相认的代价太大了,她宁愿自己去死。
阿冥最终冲破了百慕燊的禁制逃出了客栈,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奔向北面的乱葬岗……
禁制一破,百暮燊立即有感,赶回时已经来不及,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翻滚的怒气,向北走去。
百慕燊抱着不省人事的阿冥回到客栈时已是子夜,客栈小二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在烛光下,百慕燊将阿冥的身子倚着自己,环过手轻轻为她褪去血衣,柔软如玉的背上那鲜明的淡粉色旧疤及沾着殷红血渍一并映入眼帘。
他清冷如水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那长而密的睫毛在烛火照拂下微微颤动着,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触那一道道旧疤痕,停留片刻,缓缓抚过……
他收敛神色随即拿过一边的热毛巾,在微微烛照下,细细为她清理背上那些血渍及胳膊上的伤……
很快,盆里的水已见红……
直至为她敷上草药换上干净衣裳,已近寅时。
当阿冥趴着醒来时,本能地想翻身,奈何背上和臂上的痛意汹涌而来,让她下意识地叫出了声,身边有一股淡淡药草味。
百暮燊瞥了眼榻上的阿冥:“别动,你背上有伤。”
此时的阿冥背上胳膊上皆敷着草药缠着绷带,身子盖着薄被趴在榻上,下巴抵在软枕上,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窗前那清秀少年捣着草药的认真模样。
一身鸦青长衫在窗外撒进的温暖柔光下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光洁,墨灰发带已将他脸庞两侧的碎丝束进乌发中,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几分稚气,眉目如画,鼻若悬胆,薄唇略粉,真是一位俊逸的少年郎啊。
阿冥眸色一沉:可惜了,他的努力要白费了。
她正准备起身冲向门口,却发觉自己身体瞬间无力,四肢瘫软。
百暮燊依旧在认真做事,目光未曾离开过草药,慢吟叮咛:“我知晓你会再次逃跑,只是这次你有伤在身,需要配合我一下。”
阿冥皱着眉头,充耳不闻,用内力挣扎着,身体却无动于衷……
百暮燊端来碗汤药,轻轻扶起阿冥,却见她额间粒粒细汗,那是她奋力挣扎无果的表现。
“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这样,昨日你宁愿跳进那北面后山猎人的陷进,也不愿待在我身边,我们不是朋友吗?”
阿冥不去看他,内心满是愧疚:请你忘了我这个朋友吧!
百慕燊垂眸望着她,良久,斩钉截铁沉声道:“今日,我一定会弄个明白。”
他将失去力气的阿冥抚好靠着,自己将汤药一口含下。
他有伤?阿冥大惊,还未来得及细想,百暮燊便一手环过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用嘴将含着的汤药灌进了她唇齿间,直至那药丝毫不漏的流进喉间……
午后光点斑驳落到榻边,轻风盈盈,柳枝相绕。
他们彼此呼吸交缠,气息里萦绕着袅袅药香,眸中皆映着绰绰光影。
他慢慢离开了她的唇瓣,望着她的眼里多了丝迷离情愫,只觉如喝醉了酒般浑身酥麻。
二人唇瓣皆飘着隐隐的汤药热气,气氛暧昧至极。
阿冥瞪大双眼望着眼前之人,怔愣了半刻。
百慕燊见此皱眉担心道:“怎么?是药苦了?不应该啊,这个药性应该是温和甘甜的。”
她克制住心跳,别过眼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