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倾诉

    （提示：这两章也许会略有些压抑，不过请不要忘记，没有黑夜，黎明不存在。）

    身后进入此地的洞口像是一扇小窗，那扇小窗外面是漆黑的夜，在那漆黑的夜中是他们并不眷恋的世界。有些悲凉的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不过在这小小的五步见方之中。但让人可喜的是，那烛光依旧恒定，这让他们还怀着一点点奢望。

    两个世界之间似乎只经由一根小小发丝连接着，此刻他们心中所想的，全是如何通过这一根发丝，实现一整个世界。

    刚听到赫尔希斯女士的低语，肖恩震惊地睁开了眼睛。

    月光看见他的表情，以为肖恩在倾诉过程中得到了神的开示，有了醒来的希望，他的脸上有些惊喜：“怎样？女士说什么了？”

    肖恩一脸茫然，转头看向月光：“她说……她说这是我第一百多万次来到这里了。”

    “第一百多万次来到这里？”月光脸上的惊喜消退了，他眨着眼，“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肖恩暂停了倾诉，坐在了墙沿下的石牙上。他眼睛慢慢眨着，思考着女神所说的一切。

    月光没有惊扰他，他去到洞外，找到了他们之前在农舍里搜罗并盛满的水壶，还有在城里带来的面包，重新钻回洞中。

    肖恩接过月光递过来的水，轻轻喝了一口，说道：“我想她的意思是，我曾经很多次都追寻烛光来到了这里，然后寻觅回到那个世界的办法……

    “可是直到现在我们还困在这里，也就是说……”肖恩的脸色变差了些，“也就是说之前的尝试都失败了。

    “我被重新放回了之前生活的轨道里，之前的记忆也消失了……”

    月光忘记了合拢他的下颚，半天才低声喘息道：“失败了一百多万次？”

    “一百六十二万次。”肖恩呼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心中原本有些温热的东西，一点点冷了下去。原本认为只要找到烛光就能回到那个世界，哪知道自己已经尝试了如此多次，竟然还没成功……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次就能达成所愿呢？

    会不会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那没有意义的计数上又增加一次？

    为什么会失败这么多次？难道回到那个世界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吗？

    ……

    肖恩感觉胸口出现了个黑洞，那个黑洞正吸走他周身所有的热量。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每次由于回忆过去而忧郁发作时，他就会有这种感觉。仿佛脑子和身体都掉入冰水之中，一片黑暗，一片冰冷。他将如同一块死沉死沉的黑石头一般沉入冰海的海底……

    “肖恩！”月光看见同伴陷入了恍惚。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书中的情节，拉着浑身冰冷的肖恩一起跪在了烛光前，“倾诉！向女神倾诉！”

    肖恩麻木地看了月光一眼，又翻眼去看上方的女神，终于才在心中开始讲述他的绝望。

    随着他的坦白，坦白自己陷入了如同沼泽般的绝望，他感觉身体暖和了起来，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流正在填补那个黑洞。他虽然看不见，但是感觉到了金色的火焰，火焰渐渐驱散了郁积在他胸口的乌云。他终于好些了。

    “这可比安定有用。”他打趣道。药物会让他昏昏沉沉，但是倾诉却让他安宁而清醒。

    浑身都暖和些了，肖恩感觉一点金色的火花还在自己胸口燃烧着，暂时阻抑了阴云。

    在这个世界可不好办……他忽然如此想到：在这个世界的自己，由于过去的经历而患有精神疾病，很容易忧郁或者惊恐发作，就像是平白多了一种灵魂层面的诅咒……

    肖恩有些迷惑地回想刚刚自己的思考：那仿佛是，探秘者的思维方式？是那个世界的“肖恩·狄金森”在思考？他眨了眨眼，不能理解发生的一切。

    不过，他知道自己可以往前走了。

    “月光，我准备唤醒之前的记忆。”

    在一边放空的月光听到这句愣住了，他转到了肖恩面前：“你确定？”

    他们刚刚讨论过这样做的危险性：“那可是一百六十二万次失败。那么多的失败会轻易击垮任何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你确定要这样做？”

    他们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回去。回到阿卡姆，将弄脏了的衣服放回原地，爬回自己的房间，明天早上吞下药片……

    等到从阿卡姆出院，找份工作，结婚生子，过完这一生。他们还有这样一个选择。听上去，感觉比体验一百多万次的失败要稳妥多了。

    但肖恩眼神平静。他似乎准备再失败一次。

    “我他妈能失败一百多万次，这意味着我尝试了一百多万次。”他眯着眼睛，狠狠说道，“不怕多这一次。”

    喝了点水，吃了些东西，调整好状态之后，肖恩半跪在了女神面前。

    我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唤醒那些记忆吧。他在心中默念道。

    ……

    月光在一边凝视着闭眼倾诉的肖恩。石室中很安静。他忽然看见肖恩的影子在颤抖，他以为是有风吹动烛焰，仔细一看，那多橙黄色的光芒很稳定，在颤抖的，竟然是肖恩的身体。

    “肖恩？”他有些不安地轻呼。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半跪在地上的肖恩，身上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支撑不住侧倒在地，浑身抽搐，仿佛癫痫发作。

    “肖恩！”月光大喊一声，试图去扶肖恩。但后者浑身每一根肌肉都在震颤，握住他手臂的月光只觉得手麻。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发现肖恩的双眼睁开了，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肖恩脸上带着笑。那笑容肖恩从来不曾露出，使得他看上去像是另一个人。

    他先是狂笑了一阵——其实月光无法确定那是否笑声，只不过他嘴角的疯狂弧度，才让他理解成了笑声。接着，肖恩睁大了眼睛喊道：“不可能找到！

    “根本不可能找到！哈哈哈哈哈哈……”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他的声音如此粗哑疯狂，重重撞击在石室墙壁上反复回弹，让月光的耳膜发痛。这一切让钢琴家感到无比恐惧。

    肖恩……？月光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逃跑似的。

    接着，像是梦游症病人暴发完毕，肖恩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月光尝试去推搡肖恩。没有反应。

    他又尝试着去唤醒他，却发现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过去——叫不醒。

    他吞了吞口水，一下没了主意。他是被肖恩煽动才逃出疯人院的，也是跟着肖恩所看到的烛光来到这里……

    此刻他昏过去了，我该怎么办？

    他只好闭上眼睛，幻想自己在弹琴。清亮的琴声一开始有些断续，生涩，慢慢地流畅些了。他无助、慌乱的感觉也平复了些。

    月光睁开了眼睛，他将肖恩推到了更靠近烛光的地方，并给他摆出了一个相对舒服些的姿势。然后，他朝向赫尔希斯女士——虽然从未尝试过，但他要代替肖恩进行“倾诉”。

    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感恩于您的聆听……”月光模仿肖恩书中的描述，行着自拥礼，然后有些生涩地背诵着夜风信仰的那些话语，开始了他的倾诉。

    他的诉求很简单：他希望肖恩能醒来，而醒来的时候，刚刚那噩梦般的状态能够远离他们。

    在倾诉的时候，他的心中不无苦涩。肖恩刚刚那悲凉的狂笑，和“不可能”的断言深深冲击着他的心扉，让他心中充满绝望。

    一百多万次尝试的记忆，带来的却是“不可能”的断言。

    即使回复记忆的不是他，这也让他感到难以接受。

    逃出阿卡姆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然后知晓自己永远也逃不出去，难道比无知地生活下去要好吗？……

    月光不知道。他只能怀着焦虑的心情，继续向女神倾诉着，一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