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一切历史皆是消亡史

    像是弥漫油脂的海面被点燃了一般，园林中的人仿佛沉在水底，烈火在远方勾勒出明亮的背景，将半边夜空照得如同落日光景。而那落日迟迟不下，将贫民们本就不多的财物进一步焚烧殆尽。

    在这火海中隐藏着静谧的绿洲；绿洲之中有着由三名神秘之徒孕育出的至深黑暗；黑暗中的黑色门扉森然洞开……

    沉甸甸的黑雾从门缝中挤了出来，尘封万年的阴寒空气逼近。

    比尔发现寄宿身上的异渊居民竟然瑟瑟发抖，缩入了他怀里。

    高天之上，云层之外，司掌衰败、消亡的星辰绽放出异光，可惜皇帝的观星师此刻被城中大火搅得心烦意乱，无暇抬头。而居民们也被眼前的火焰所蒙蔽——没人知道天有异象。

    脚步一声、一声，像是古井中的吞咽声，像是肃杀之风路过枯木林，仿佛自幽深远古而来……

    祂最初是创世盖诺尔所展现出的衰败之力，以看不见的镰刀，收割天地间命数已尽的生物；后来，随着人类文明昌盛，祂被赋予了很多名字，南德尔洲的传统信仰中，祂是死神阿肯，而部分福音信徒称之为死亡天使，他的名讳还包括徒步穿过平原和河流的收割者、黑死病的主宰……

    而今夜，他以最为原初的模样示现世间。

    探秘界有个很经典的问题：仪式所迎请出的总是神明本尊吗？

    资深者将会如此回答：根据灵力强度和仪式的纯粹性，那可能是“大部分”的神；是“神”这个概念的“高度精炼”。

    其实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对象端坐于他的神国中等待。神并不是个体，也根本没有形象。是人们的信仰赋予了他们以形象。

    人不了解神的真相，却对书中插图和壁画信以为真。

    当那些纯粹的规则主宰踏足世间的时候，他们自然只能寄寓于召唤者潜意识中的形象。

    此刻于现场目睹之人，都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死亡”此刻莅临了。

    那是众多生物唯恐避之不及的身影，枯瘦但高耸的身躯被如夜幕般的黑袍包裹，肩上的镰刀如此宏伟而高远，让人难以分辨那到底是祂用以收割生命的利器，还是天上的晦暗月牙。

    冥河在祂身边蜿蜒改道，仿佛凝练了万年时光。一艘艘虚幻的渡船倏忽漂过，无言的摆渡人与船是生长在一起的，他们身上破败的裹尸布随黄泉之风飘荡，亡灵端坐渡船内，活人无法直视他们混沌脸庞……

    另一种维度上，死亡竟显得忙碌非凡，“生机勃勃”。

    作为“灵环”重要的构成部分，生命消逝之后的去向，在“亡灵代行者”眼里被赋予了古老的含义。

    三名探秘者的心跳冻僵了，几乎快停止。他们感受到死亡本尊对三个召唤者的鄙夷之情。

    黑色金字塔主人的头部从黑袍之中偶然显现，竟是一头冷峻黑猫，一金一绿的异瞳阐释着神性和死亡的隐喻。

    在他头上，一个端正如宗教画的巨大骷髅漂浮着，如果凝视它，会发现那骷髅就像是一幅错觉画，由数之不尽的死亡场景构成。

    站在代行者身后的冥府看门人，鸦主·荷洛塔幻化出身形，此时也不得不匍匐在地。

    死神根本就不在乎脚下仆从，朝着露台方向走去。

    天上的黑云像是太过沉重，大团大团地沉入世间。簇拥着一袭黑袍，仿佛黑色的泥石流一般滚滚前进。

    露台上的人们终于感觉到了透体的寒意，一阵蕴含着衰败之意的黑风刮过，露台上原本燃亮的火炬全数熄灭，连笑面人身上的火焰也一时灭却……

    胸口一片殷红的“尼禄”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地发现在自己构筑的神迹之中，竟然涌现出另一尊神明，而且其存在感并不亚于自己。

    由于黑云坠落于地，星星终于得以现身，象征死神的那颗暗淡星星此刻在空中绽放出怪异光芒，就像是嘲笑世人盲目的一只眼睛。

    镰刀高高升起，像是宣示灭亡的新月高悬天空……

    接着，让人联想到断头台一般地、通天彻地劈下！

    在那纯粹的劈砍中，空气被劈开了，空间被劈开了，支撑神迹存在的源质底层也有着深深裂痕，一层层表象被劈开，露出最深处的消亡……

    冥府之门竟然如此洞开。

    即使是神，也无法抵挡消亡的命运。

    菲庇狄斯双眼惊异，怀中竖琴迅速腐朽成一堆烂木。他仿佛变成人类瞬间苍老六十岁，神的灵魂如同发亮的雾气般被吸入冥府之门……

    在封闭车间内徘徊了十年的酒神神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如风沙被席卷。

    裂缝合上之时，尼禄的躯体已经随风消陨。失去了中枢，神迹开始摇晃破碎。

    死神转身经过已经坠落在地，身上冒着残烟的笑面人，侧过脸看了一眼，一双如水晶球般的猫瞳毫无情绪。然后，他继续朝着门扉走去，丝毫不受此间崩塌的影响，背影清晰。

    园林布景破碎，显露出旧车间的模样。死神依旧朝前，最终来到亡灵代行者面前。

    匍匐在地的召唤者抬起头来，凝望死亡之王的眼神平静。

    死神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古代银币。那银币一面是不知朝代的君主，一面是古老字样。

    人头朝上就是活，字朝上就是死——运用死夜之后，亡灵代行者有一半的概率直接死亡。

    站在废旧车间中，死神高高弹起那枚银币。

    决定她生死的银币在代行者眼中转动、转动……

    终于，银币掉落在地上弹动几下，落在了尘埃中。

    亡灵代行者探头去看尘埃中的银币，然后，她浑身一松，像是灵魂被抽去一般倒在了地上。死神迈入门扉，让人动弹不得的漆黑门缝合上了。空气完好如初。

    死亡的世界一片漆黑，菲庇狄斯的疯狂神格在黑暗中持续坠落着。

    当他还在思考着自己要经历多久的下坠，才会掉入那满是亡灵的世界中之时，他掉入了一个水池之中。

    从水中浮起之后，他惊异发现，打湿了尼禄白袍的池水，竟是葡萄酒。满池的葡萄酒。

    是酒！？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惊喜地环顾四周，发现酒池的周围是有弧度的玻璃壁……

    这是哪儿？

    接着，他感觉到这个巨大的玻璃酒杯迅速抬升，抬升，穿破了云雾，露出了高空中一张巨大的脸。

    那张脸他很熟悉——那是他自己的脸。

    酒杯中的自己满脸惊慌，而高空中那张巨脸带着克制而礼貌的微笑，仿佛身处某个鸡尾酒会上……

    摩登诸神之一，菲庇狄斯本尊。

    他此刻穿着现代燕尾服，在烟火于空中盛开的晚宴上，于女士们与珠宝熠熠生辉的场所中，轻轻抿了一口酒。

    仿佛尝到了很美妙的滋味，他双眸闪耀，其中显然多了几许激情，乃至疯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