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痛不欲生

    “呜呜呜~”

    “你死得好惨啊……”

    戌时三刻，月明星稀，李焱红骑着驴子从郭西县北门进城。

    往里没走多远，就看到街两边那些很久没人住的破房子，门口都挂起了白纸灯笼。

    屋内火光隐隐，哭声哽咽，感觉很是阴森恐怖。

    靳川眉头微皱，对雨花田道：“大人，看样子今日之战，波及范围很大啊，也不知道黑石山周边到底死了多少人，话说今天可是春集的日子……”

    “此事自有京师指挥使诸位大人，会替我们解释。”

    雨花田淡淡道，“今日一战，据说三十年不曾有过。东南道千户所下，皇城卫弟兄以身殉职过九成，连两个副千户大人都战死了，周边县域有所伤亡，也是在所难免。”

    “是啊……”李焱红跟着叹道，“两位副千户大人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实在是我辈楷模。眼下皇城卫东南道人手紧缺，岗位空虚，这个时候，理当抓紧对外扩招。空出的两个副千户位置，我看更是只有像花田百户这么精明强干的高手，才足以胜任。”

    “李焱红，你不必拍本官马屁，没用的。”

    雨花田淡淡道，“你想通过比武大会，还是得靠自己的本事。届时大会开幕，京师那边会派皇城卫指挥使司的同知大人下来亲自监督，严防舞弊。别说本官只是个区区百户，就算升到副千户，在那种地方，也轮不到我来说话。”

    李焱红纠结道：“大人，小的说实话，万一上了场，到时候小人真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靳川忽然插嘴：“那就怪你自己倒霉咯。”

    “咦？”李焱红道，“这位靳小旗，你好像忽然间对我很不爽啊？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高风亮节，把这个破名额送给你啊。”

    “哼。”靳川冷冷一声，“这名额岂是说能送就能送的？再者我等世袭皇城卫，朝廷本就不允许我们参加比赛，不然你以为我会等到今天？”

    李焱红道：“所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实力不行，就算今天战死了这么多人，空出这么多缺来，你也照样升不了官？”

    “放肆！”靳川一声怒喝，直接一刀挥向李焱红。

    “我靠！”

    李焱红下意识一拍驴屁股，身轻如燕从驴背上轻盈跃起。空中一個翻转躲开了靳川的攻击，同时腰间软剑一抽，和靳川的刀一格挡。

    刀剑相碰，火光溅射。

    李焱红的廉价软剑应声而断。

    “我靠！质量这么差！”李焱红大骂一声。

    雨花田坐在马上，朝李焱红扔出他自己的龙云刀，大喊：“用我的试试！”

    “谢大人！”

    李焱红接过刀来，当即使出大成军十四路刀法，当街和靳川乒乒乓乓一通对招，竟是打得不相上下。十几招过后，两人同时刀势一收，双双出掌。

    啪！一声炸响！

    两股先天内气一撞。

    李焱红感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往后退出十几步，用龙云刀往地上一插，才算没有摔倒。他眯眼看着靳川，心里暗想：果然是武力值10点的高手，论硬碰硬，自己这个8点的确实不是对手，也就只有手里有武器时，可以砍个不分胜负。

    靳川那头，却只是退三步，就稳住了身形。

    可是明显高出一筹的靳川，这时反倒更加惊诧，惊呼道：“先天境界？不可能！”

    雨花田问道：“怎么了？”

    靳川惊满脸难以置信道：“这人两个月前，分明才只会几招外家的三脚猫功夫，连后天境界都没入，怎么可能一下子快进到先天境界？”

    雨花田转头问李焱红：“怎么回事？”

    李焱红道：“大人，有没有可能，小人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放屁。”

    雨花田道，“就算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也得一步步来。”

    李焱红马上改口，“那可能是至善大师临死前给我灌输的功力，喏，你看。”他举起左手，朝雨花田挥了挥。黑夜之中，至善禅师的万字符仍未消失，佛光隐隐闪现。

    “原来如此。”

    雨花田看着李焱红的掌心，眼里露出几分羡慕，“倒是难得的机缘啊……”

    李焱红又看看靳川，挑衅地问道：“羡慕吗？”

    靳川白他一眼，说：“以你现在的功力，连我都打不过，去参赛也未必能全须全尾地下来，有什么好羡慕的？”

    “所以我就很不理解啊！”

    李焱红立马转头问雨花田，“大人，这种不死既残的比赛，左千户干嘛非得让小人去？”

    “千户大人的安排，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雨花田淡淡道，“不过既然伱到先天境界了，我这边倒是有本没用的秘籍，你可以拿去练练。若能在未来一年内练至大成，你说不定就不用残了。”

    旋即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朝李焱红扔了过去。

    李焱红接过册子，但月光下使劲一瞧。

    只见秘籍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先天功》三个字。

    “呀？高级货！”李焱红赞叹一句。

    靳川又在一旁泼冷水道：“《先天功》要想大成，悟性高者需三到五年，悟性一般的要十来年，悟性不佳的，二十年也未必能练出名堂。”

    “嘁。”李焱红把秘籍往怀里一放，反驳道，“像我这种天才，岂是你能揣摩的？要是练不成，大不了明年我故意报名迟到，想必朝廷也不会要我这种不守时的垃圾。”

    雨花田道：“若是这样，那你这个捕快也就不用干了。左千户替你修书向上面要名额，你却放了左千户的鸽子，这样的事，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承担得起后果。我劝你最好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今年开始好好发奋练功，万一让你赢了呢？”

    “大人言之有理！”李焱红立马道，“我明年若不去，就咒我生孩子没有小鸡鸡！”

    “生女儿，当然没有小鸡鸡……”

    雨花田淡淡戳穿。

    打完一通，李焱红重新翻身上驴。

    在一路哭声中，三人不急不慢，缓缓前行。

    不多时，就到了县衙废墟旁的巡检房门前。

    巡检房门前同样挂着白纸灯笼。

    李焱红一下马，就听到里头号丧号得比外面还凶。他快步走进去，就见巡检房大堂里摆着六具棺材，棺材前跪满风情少妇和小孩子，各个披麻戴孝，哭得呼天抢地。

    “嗷嗷嗷嗷~~~”

    “我的夫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怎么回事？”

    李焱红随手从叶师爷手里接过一沓纸钱，整把往火盆里扔，问道，“蔡巡检挂了吗？”

    “嗯？”

    叶师爷手一抖，目光惊恐地看着李焱红，“李……李捕头？！你没死？！”

    “草泥马！老子当然没死！”

    李焱红一把抓起叶师爷的领子，怒吼道，“谁跟你说我死了啊？！”

    “是成捕快！成捕快！”叶师爷扯着嗓子大喊。

    “成不安？”李焱红把叶师爷一放，嘀咕道，“妈的差点把他给忘了，他没死？”

    “他两个时辰前就跑回来了，还说你已经被妖怪吃了！”叶师爷瑟瑟发抖地解释，又壮着胆子伸手在李焱红怀里摸了摸，叹道，“真的还有体温，李捕头好发达的胸肌……”

    “滚你粮啦~！老玻璃！”

    李焱红一巴掌撇开叶师爷，冲里面大喊，“蔡巡检！你挂了没啊？我回来了！”

    内堂蔡巡检闻言，忙从里面匆匆跑出。

    身后还跟着成不安和其他几个巡检房小兵。

    “李捕头！？”蔡巡检一见到李焱红居然活着回来了，转头瞪了成不安一眼，便满脸激动，快步迎上前道，“苍天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刚刚下官还以为李捕头已经遭遇了不测，以身殉国，想来是天佑我郭西县，不愿意让我们失去李捕头啊！”

    叶师爷见状，偷偷转过头，小声跟手下吩咐道：“你去跟怡花院的厨子说，待会儿宵夜，把那道四喜丸子撤了，还有热烈庆祝李焱红尸骨无存的那条横幅，马上叫人烧掉……”

    李焱红看着满脸激动的蔡巡检，表情阴恻恻笑道：“嘿嘿嘿，你个老小子，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刚刚还在里面偷笑啊？”

    蔡巡检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

    “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以后郭西县就是你说了算，没人能治得住你了啊？”

    “李捕头这不是说笑话嘛，郭西县没了李捕头，那还叫什么郭西县？”蔡巡检连忙道，“对了，我要告诉李捕头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焱红问道。

    蔡巡检小声在李焱红耳边道：“傅捕头今天也挂了……”

    李焱红道：“那又怎样？”

    蔡巡检马上面露猥琐，说道：“李捕头，你现在不是二捕头吗？李捕头一挂，你岂不是就能高升一步了？明天我就修书一封，上表府城，让府城把文告发下来……”

    李焱红不禁眼睛一亮：“当真？”

    “何止啊！”蔡巡检继续道，“傅捕头最近这段时间，还吃下不少黄捕头留下的财产，家里老婆多得用不过来。你也知道，那些女人，孤苦伶仃的，没了男人日子都不好过。等你继承了傅捕头的职务，不如再扶危救困，顺便接手一下他的家产和老婆。”

    “对啊，对啊。”成不安插进来道，“老大，你看那边跪着的那个小妞，屁股圆溜溜的那个，那是傅捕头刚娶回家不到半年的小老婆，很不错吧，至少八成新……”

    “还有这种好事，嘿嘿嘿嘿……啊呸！”

    李焱红忽然一巴掌呼在成不安脸上，怒道，“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吗？踏马的，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的事情，我过几天在找你算账！”

    成不安满脸委屈地站到一边，“给你介绍小妞还要打我……”

    李焱红又转头问蔡巡检，“宁大人呢？”

    蔡巡检连忙道：“宁大人还在外面组织人手，赶工烧尸体呢，今天死了好多人，怕诈尸啊，要派人请宁大人回来吗？”

    “快快快，赶紧的，这两位，你还认得的吧？”

    李焱红转过身，一指半天没说话的雨花田和靳川。

    蔡巡检定睛一看，吓得赶忙跪下来，高呼道：“下官郭西县巡检蔡大彪，拜见皇城卫百户大人和小旗大人！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无妨。”雨花田淡淡然走到主位坐下来。

    全场的哭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今天郭西县死了很多人吗？”雨花田问道。

    “是！”蔡巡检严肃道，“会打人，今日县内妖孽作乱，被蝙蝠妖咬死的县中百姓共计八十六人，咬伤超过三百人。从县外来赶集的，被咬死二十六人，咬伤超过两百人。另外还有事故中被踩踏致死、心脏病发作，吓得跳楼自杀、跳河自杀的，总计六十余人。

    眼下县内木材、炭火、棺椁奇缺，宁可臣大人正在组织人手，拆毁无人居住的民房，用以烧尸，县衙废墟也因此顺便被清理干净。今日有宁大人在本县主持大局，实乃本县大幸……”

    这边蔡巡检正在隔空拍宁可臣的彩虹屁，李焱红又凑到叶师爷身边，小声跟他道：“我外面的那头驴子，是周师爷的，驴子背了个骨灰盒回来，你帮我把骨灰盒交给周师爷的家里人，驴子给我留下，我过几天要拿它做阿胶。”

    叶师爷道：“大人，周师爷孑然一身，没有家里人啊。”

    李焱红道：“哦？是吗？那你就随便找个地方，把周师爷的骨灰盒埋一埋，反正里面装的也不是周师爷的骨灰，是我从路边随便抓了土放进去的。”

    叶师爷面露疑惑：“那周师爷本人的骨灰……？”

    李焱红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方才在山上和妖怪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后来黑石山突然山体崩塌，这种不可抗力你应该懂的。我没办法，只能先战术撤退。当时只怪我没多长一只手，只来得及救出一个前凸后翘的漂亮女侠，实在没办法再带上周师爷的尸体！可恨啊！”

    叶师爷忙道：“李捕头不必自责，大人您能在危乱之中救出女侠，已经足见品格高尚，实乃我辈楷模。想必周师爷泉下有知，也应该能含笑九泉。”

    叶师爷边说着，边朝巡检房另一个小吏使眼色。

    小吏紧忙走门，从小宝驴袋子里拿出周师爷的骨灰盒，然后随手就扔进了巡检房门外日常随地小便的绿化带里，然后回来喊道：“大人！周师爷的骨灰盒已经安置好了！”

    “哦？这么快？”李焱红一惊。

    “我们巡检房办事，效率向来就是这么高的。”叶师爷又拉着李焱红往外走，笑着说道，“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去怡花院吃个宵夜怎么样？今天怡花院做了蝙蝠汤。”

    “蝙蝠汤？”

    “是啊，那些妖怪突然就没力气了，县里跟下雨似的下了几千只蝙蝠。全县百姓恨不能将其剥皮拆骨，我们还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抓回来几只。”

    “吃这些玩意儿会生病的吧？”

    “大人放心，不止不会生病，听说还壮阳呢。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抢？”

    “有道理！”李焱红听得眉飞色舞，“吃完刚好再去找二娘玩一玩……”

    “啊？”叶师爷脚步一停，“大人，二娘她……”

    “怎么了？”

    “二娘今天，被蝙蝠怪吓得从楼上摔下来，摔死了……”

    Kucha~！

    天上一道惊雷辟落。

    李焱红呆在了原地。

    郭西县大雨倾盆。

    在他身后，宁可臣这时快马赶到。

    看到李焱红的背影，他赶忙下马，快步上前，惊喜问道：“李捕头，你回来了？”

    李焱红转过头，眼里流出了两行热泪。

    宁可臣惊问道：“李捕头，你怎么了？”

    “大人……”李焱红热泪盈眶，看着宁可臣哽咽道，“卑职看到郭西县死了这么多百姓，我……我心里好受难！我真的痛不欲生！痛不欲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