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印加拓荒 0406一颗砂砾

    威灵静静站在娑罗子的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老家伙娑罗子促狭地眨眨眼，突然笑了：

    “无信者，我们是第几次见面了？”

    威灵微微一笑：

    “大师，我们算是第二次真正见面吧。”

    娑罗子却异样地摇摇头：

    “不，应该是第三次，当年协议签订前，帝国最后通牒时间将到的时刻，你也应该在谈判团中。”

    威灵点点头。

    娑罗子再次微笑：

    “上次格利高列大人过来，说是去东土帝国寻找一个人，结果，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当时要找的人，连一个影像都没有，我凭直觉，将你的影像给了他。

    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他也找到了应该寻找的人，是不是？

    你又是谁？”

    威灵呵呵一笑：

    “呵呵，我不是来自东土世界的无信者么？”

    守宫和元宝的嘴角都微微弯曲。

    “是的，我现在依然判断你没有任何的敬畏，没有任何的信仰，你依然是无信者，但你一定有其他身份。”

    “哈哈，大师说笑了，我自然有信仰，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对帝国的忠诚，对朋友的关爱，对人间正道的坚信，等等。

    人都有多面性的，比如当年我就看不出大师是顶级的术法高手，但一样不影响你是你们心目中神祇的仆役。

    至于身份嘛，我仅仅是帝国察部的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而已。”

    娑罗子微微点头。

    威灵直接将赫尔邦地下空间中邦国的法师和军士死伤累累的画面，那三个奇异“翼装”怪物的影像，以及那些巨石像的影像，打包丢给了娑罗子：

    “大师，我本来是路过这里，突然想到你这样的高人，见识一定不凡，顺便过来咨询一下。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它们的存在，给人类的生存造成了威胁。”

    娑罗子微微摇头：

    “不，没有威胁，彼此相安无事，他们的地下世界，与我们地表生存，并不冲突。”

    “但是现在已经有冲突了，除了联邦和帝国的人员伤亡，我自己也单独遇到过。

    诃子说过，它们是上一纪文明的残魂。

    我有种直觉，在这些年的几次太阳耀斑、磁极偏转之后，在日食和七曜闪现之后，它们在蠢蠢欲动。

    因此，希望大师告诉我更多，这对帝国与联邦都有好处，这不是简单的单方面信息调查。”

    娑罗子的双眼突然有些发光：

    “不，那不是太阳的耀斑，磁极偏转，也不是什么日食，更不是什么七曜闪动，那是至高无上的神主，他的意识碎片掠过了我们这个小花园，小天地！”

    威灵有些皱眉，内心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看法，神棍都是些脑子有问题的人：

    “大师不必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敷衍我，按你说的，有个逻辑上的矛盾。

    我们其实都清楚现在的教宗是怎么回事，格利高列、安格斯，他们和诃子的关系，也知道承载体这回事，你这样的教会高层，必然也是清楚的。

    那么，既然诃子的使命就是吞噬承载体成为祂，那么，可见诃子还没有成为神主，大师所谓的神主的意识又是谁的？

    难道神主有很多个吗？”

    娑罗子展颜而笑：

    “神主无处不在。”

    威灵无奈：

    “大师，能不能不提神灵，我只想知道那些地下的怪物是什么，诃子的说法是正确的吗？那些残魂与巨石像有关联吗？”

    “神主的花园中，不会有无缘无故出现的杂草，一切存在，皆是祂的荣光所致。”

    威灵忍住了打人的念头，举起手：

    “算了，算了，我不问你了，你这个老头太难对付。”

    娑罗子很难得地发出了哈哈大笑。

    笑声在空旷的神庙大厅回荡。

    目送三人离去，娑罗子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失。

    年轻人，还是缺乏一点耐心啊。

    是啊，诃子大人并未说错，那些东西就实实在在是残魂啊。

    文明没有守住，神祇也不喜欢，意识沦为残魂，天道循环无情啊。

    上一纪文明在覆灭之后，他们的普通民众短时间就全部死亡，但祭司中有大量的崇拜者，他们的意识都可以独立存在，及时逃避到了人类无法生存的母星地层深处，利用一些载体，苟延残喘。

    这些常识，在教典中以传说方式存在。

    但东土世界的人是不会有兴趣的。

    诃子和神主的意识扫过，有冲突吗？

    神主自然可以是诃子，诃子可以是监察者，可以是神使，但未必就一定是神主啊。

    突然，娑罗子面色一凝，眼神变得有些迷惑。

    我为什么要去思考这些？

    这不是一个虔诚的大神侍应该思考的问题。

    一闪念间，他微微摇头。

    几点细微的白光，从他的额角闪过，瞬间湮灭。

    娑罗子脸上有惊异神色，再次微笑：

    “果然不愧是教宗大人要寻找的人，除了本源术法强大，精神类术法竟然也如此诡异，防不胜防啊……

    以当时格利高列的兴趣所在，他迫切要找的人，一定也是承载体，那么就印证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年轻人，果然是承载体啊。

    不过，这也是好事啊，无信者就不能是承载体吗？你也是祂的荣光！”

    ……

    走出大神庙，在重新登上载具的过程中，威灵嘴角有一丝微笑。

    但瞬间他有些错愕。

    老家伙还真的不简单。

    这么快就发觉了。

    威灵不免苦笑，顶级术士就没有简单的，除非自己的术法能力也到了顶级。

    目前这样高阶后期术士的能力，在娑罗子这样的老家伙面前，还是不好使。

    威灵揉揉眉心，不过还是觉得有一点收获。

    至少证明诃子当日的信息，并未误导或乱说，那些“残魂”的确是上一纪文明中祭司阶层的残留意识。

    还有一点也值得注意，我们习以为常的天文现象，居然是虚空中神主的意识碎片导致的。

    想到这些，威灵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郁闷。

    这些结论，与他一贯笃信的无神论还是有些冲突的。

    但自己的身份、日食时自己的心悸、诡异的“黑砂团”、“翼装人”这类事物，就活生生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有些动摇内心的坚定。

    “青鸟”再次向北方飞去。

    神主高原已经在天际横亘。

    抵达赫尔邦的时候，已经是暮色苍茫。

    威灵并不急着去那地下空间，反倒是进入了帝国在赫尔邦的军事观察署。

    赫尔邦经过震后的几个月混乱与凋敝期，目前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残存的城邦警务系统，目前堪称是惨淡，人手太少了。

    荥阳郑氏那名子弟，郑硝，因祸得福，王广白和崔茵陈的意外殉职，帝国还没有重新派出人员接替，他一人独大，成了观察署的临时负责人。

    一见到威灵等三人，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威灵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守宫姑娘，还有这位小兄弟上次见面就没有介绍……”

    威灵笑着拱手介绍：

    “元宝，我的学生，也是李阀的二级客卿，这次征调过来协助我处理一些事情。”

    “郑大哥好！”

    元宝笑嘻嘻地施礼。

    郑硝比上一次见面时的拘谨和中庸保守，要更多一些随和，或许是上次地位、身份超过他的人太多，比如王曼陀、柳西河等，让他显得有些一板一眼。

    但现在他作为观察署的负责人，言行举止都有较大的改善，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就是这个道理了。

    “还不是上次事件的后续嘛，王阀阀主对子弟的意外殉职，希望找出更加令人信服的理由，因此，帝国方面决意调查，因此我们才再次过来。”

    郑硝释然，点点头：

    “原来如此，不知道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暂时不用，我们打算明天再进山去，今晚就在观察署补充一下载具的能量，休整一晚上。”

    “哈哈，好，正好我可以做东，请三位小酌一番。”

    郑硝也不是真傻，对威灵的身份背景，自然也是有所了解，能与帝都职场的人搞好关系，对今后的发展也是多多有益。

    于是，三人就在郑硝的陪同下，在观察署浅酌低饮，谈论一些帝国的各种消息。

    交流中也没有刻意回避郑硇这个话题，毕竟威灵、守宫和元宝与郑硇并无实际冲突，相反在前面的征战中还有几次配合。

    郑硝哈哈一笑，也笑着给出最新的一些信息：

    “堂兄应该是不会回归郑氏了，当初家主就不愿意他离开帝国去跟随慕容氏。

    但因为他母亲义无反顾回去了，他作为她唯一的儿子，堂兄的选择也是我们都理解的。

    据说慕容氏定鼎后，他应该还是有比在帝国更好的前程。”

    威灵也不免感慨：

    “是啊，世间的道路，一念之间，或许就会不同，但并无高下之分。”

    次日一早，威灵三人就朝着北方山地飞去。

    熟悉的景致，记忆中的山河。

    许多地方，灾害的疮痍并未抚平，大片大片垮塌的山体上还没有新的植被覆盖，看着极不协调。

    循着记忆，威灵并未让守宫将载具降落在上次的位置，而是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山顶降落。

    看着逐渐明朗的天空和初生的太阳，威灵稍微放心一点。

    以对那“黑砂团”的对战经历，威灵是不会让守宫和元宝在夜里过来冒险的，万一那三个“翼装”依旧在那里，岂不是麻烦。

    叮嘱守宫和元宝在山顶等候，威灵身形一晃，消失在载具中。

    当他再次出现，已经是在山体的内部，身体处于能量状态。

    以能量状态在山石、土层间穿行，大概是土灵术士的特长了。

    当年那么羡慕维克托的“土遁”术法，现在威灵也算是高阶的土灵术士了，比当年的维克托还要厉害，行动起来自然更加轻松。

    果然没有超过威灵的预计，原本的山体通道已经彻底坍塌，再经过地震的密集震荡，更是封闭得严严实实。

    威灵继续朝着记忆中那地下平原的方位移动，心中还不免有些庆幸。

    幸好他现在是能量体状态，要是实体，必然会非常痛苦。

    不用说山体岩石的挤压，几个月前在这里丢下的一千多的尸体，现在应该还没有彻底白骨化，那腐烂气息，对人类的嗅觉而言，绝对是一种酷刑。

    黑暗中，威灵的能量体飞快移动，很快就进入当初地下大平原的地方。

    在这里，再向前一点，就会看到那些巨石像了。

    威灵非常期盼，但愿不要塌陷得太厉害，对寻找巨石像造成困扰。

    然而，一进入那片地下空间，威灵就有些傻眼。

    明明记得诃子当时动用了相当强大的土灵术法，抽取了源灵世界的能力，造成了地下穹顶的坍塌，那动静，让整个山地的高度都有下降，但是，眼下看到的景象，却超出了威灵的预计。

    远处有微微的红色光芒，将空旷的地下平原映衬得微微有些暖意，预料中的穹顶巨石土层密布填充，却没有看到。

    那地下空间，依然如故，只是感觉高度变小了。

    那些残败的载具、武装，那些想像中早已腐败的尸骸，应该都被掉落的穹顶岩层掩埋了，因此地下空间的高度有相应的降低。

    威灵在空间中现身出来，炽热的气息依旧，天地间那些黑影，正是那些庞大的巨石像。

    这些石像，并无被掩埋的迹象，就像是有大能力的术士，将坠落的岩层给压紧压实在了，让那些巨石像，继续保持了平地矗立的态势。

    上次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载具、军士和遗体上面，没有好好观察这些石像，这次就不一样了，随着威灵的观察，渐渐发现一些上次忽略的地方。

    有个别的巨石像，头像的表情非常奇怪，似笑非笑，一点点微光将他们的面部神情勾勒出来，看着有些瘆人。

    但威灵略一思忖，还是将调查那些巨石像的事情稍微延后，他急速飞行，朝着记忆中那地底大门方向掠去。

    必须先看看那三个“翼装”怪物在不在，排除了危险再说。

    随着威灵的飞掠行进，光线逐渐明亮，猩红的雾气散漫地缓缓移动，赤红的光芒渐渐充满了空间。

    那巨大的“大门”，依然存在。

    所有的红色光明，都来自那个山洞一般的大门。

    记忆中洞口两侧排列的上百个巨石头像，并未受到任何损伤，长长的阴影消失在威灵身后。

    现在可以确定了，一定是那大门后面的“残魂”，再次利用大能力，将坍塌的岩石压紧，让地下空间重新出现了。

    威灵小心地蹲下来，查看地面那些熠熠发光的奇异沙粒。

    他以能量体的方式，将手掌部位的能量挤压密实，捞起一把沙粒。

    结果有些意外，这些散发微光的沙粒，和“黑砂团”毁灭后的遗留略有差别，但与极北冰原下密室中的那种密度高得吓人的“星砂”，差别更大。

    三种砂砾，最大的差别是，沙粒的密度并不相同。

    相同的是，它们都应该不是母星上常见的物质。

    或许，就是这些奇异的物质，能承载那些“祭司阶层”的残留意识。

    或者，并不是这些物质能承载那些祭司的意识，而是那些意识如果需要在这片空间显形、发动攻击，这些沙粒就成为前置条件。

    威灵有些头疼，这些砂砾应该带一点出去，但是自己好像并不能将其能量化带走。

    威灵咬咬牙，躲在一尊巨大的石像后，瞬间将身体实体化，迅速抓了一把那地面的砂砾，放进衣兜里，然后即刻恢复能量体。

    这个过程，时间最多用去一秒。

    短短的一秒钟，地底空间的高温还来不及伤及他的身体。

    随即，威灵查看了一下自己能量体状态下的衣兜，忍不住有些喜色，那兜里的砂砾，竟然存在，但是以一种奇异的能量状态存在着。

    于是出现一种悖论一般的结果，在这同一时空，同样的砂砾，竟然以不同的形态存在了。

    哈哈，这结果果然是如同威灵的预计。

    当然，这个问题也是威灵思索了好久的，总算得到了验证。

    正如在显化世界的人进入源灵世界后，再次回归显化世界，其原本身上有的所有东西，都一点不会少。

    这也算是两个不同时空的基本规则了吧。

    威灵利用这规则，完成了利用能量体保存带走实际物质。

    其实威灵还忘记了一点，当年，在叹息之渊，苏子大叔不就是将显化世界的“庇神符”带进了源灵世界么。

    有了样品，威灵开始调查那些巨石像。

    在这里，有洞口的红光照亮，那些巨石像显露出更多的细节。

    几乎所有的巨像都只有头像，庞大无比，脸型是方的，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有些还戴着同样巨石材质的圆柱形帽子，像是顶着一个奇怪的物体。

    石像的表情方面，仔细看上去还是有诸多不同，有些恬静空灵，有的面有憧憬期盼，有的在会意微笑，有的又略有嗔意……诸多微表情，非常有代入感。

    但总体上看，这样的巨像，在这个奇异空旷的地下世界，显得那般诡异而惊心动魄。

    威灵身形一晃动，精神体瞬间分裂为一百多个。

    每一个精神体，都沉静入一个巨石雕像中，细细感应它们的内部。

    慢慢的，威灵的面色有些凝重。

    和前日在雨林中那些神像相比，威灵发现了细微的差别。

    这里的巨石像，年代明显要古老许多，从时间上看，至少要早上万年，堪称是洪荒遗迹了。

    但时间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大的差异是，这些石像在精神体的感念中，它们是有生命力的。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单从物质上、结构上去分析，这些巨石像都是普普通通的、石质比较坚硬的石头，其内部没有任何生命体所需的任何结构。

    但是它们就是会给你一种错觉，它们见证了无数日月星辰的初生与陨落，见证了母星的沧海桑田，也经历了无数的冰霜雷火。

    种种需要漫长时间累积的经历，让威灵恍然间把握了这些巨石像与雨林中那神庙石像的核心差异，那就只有一点。

    这里的它们，有“信念”！

    有了这种觉悟，威灵瞬即有些头皮发麻。

    石头都有信念，那么，神祇的存在，那就是一种必然了。

    但此刻威灵可管不了那么多，继续细心查看这些巨石像。

    中途他也换成了本源灵力中的每一种，去浸入巨石像，但结果很遗憾，没有任何收获。

    唯有使用精神力，才有先前的那种感受。

    或许，当前神启时代、寂静时代术士的精神力，和上一纪文明祭司的意识，有诸多的不同，但也有一些相通的地方。

    有了这份明悟，威灵就淡然许多。

    就在威灵的强大精神体再次浸入巨石像后，威灵赫然发现，有部分的巨石像内部，有着一颗若隐若现的小光点，在自己的“心眼”中熠熠发光。

    宛如一粒细微的砂砾。

    心念一动，几十颗微不可察的小砂砾，瞬间汇聚在威灵的眼前。

    几十颗细小的砂砾，瞬间融合在一起，变成一颗黄豆大小的粗大砂砾。

    棱角分明，黑沉沉的，却在地底红光中折射出点点光芒，就像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黑曜石石子。

    威灵大感振奋，有收获就好，不管它是什么，总比一片茫然无措要好。

    在这种振奋感的支撑下，威灵将所有的精神体收归本身，然后朝着来时的方向，对那些还没有探索的巨石像一一查探。

    非常幸运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十个巨石像中，威灵再次收获了十多颗细砂，与先前那颗小石子自然地汇聚为一颗。

    于是，这颗小石头变大了一些。

    威灵蹲在最后一尊巨石像后，看着小石头的成型，咧嘴而笑。

    但他的笑容陡然消散。

    他的身边有三个黑影，无声无息，似乎已经跟随他很久。

    模糊的身形，蠕动而抽象的面容，似乎也在为威灵的小石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