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帝胄又如何

    听闻自己的生父竟是当今天子李重盛，徐恪心下不觉惊奇，不过，这一次惊奇的程度却远远不如他听闻自己生母是妖之时。

    徐恪坐在桌前饮茶，知道自己是皇子的身份之后，只是左眉微微一挑，其余波澜不惊。

    他在神王阁内曾经的所见，已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今日听郎千山所言，其实只是对猜测的证实而已。

    就算自己是当今皇帝的儿子，就算自己是皇族之身、帝胄之体，那又如何？

    在徐恪的心中，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反倒是那位“半解书仙”舒百户，竟一跳而起，惊呼道：

    “什么？乖乖！我说无病老弟，你竟然是老皇帝的儿子！这么说，你大小也是个皇子哦！”他手捋长髯，盯着徐恪上下打量，仿佛头一天认识似的，“此次回京之后，怎么着也得让老皇帝给你封个什么王爷之类，让本书仙大人也跟着好好沾沾光啊！呵呵呵！”

    “书仙老哥，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徐恪摇头苦笑道：“天子要是认我这个儿子，当年又怎会将我抛弃？当年他既已不认，如今又怎会认我？”

    “这倒也不能怪你父亲，他当年其实并不知情。”郎千山摆了摆手，说道：“那个时候，你娘亲奉命来到神洲，特意接触你父亲，其实是为了玄黄剑而来……”

    “玄黄剑？！”

    郎千山摆手示意徐恪与舒恨天不要说话，他举起茶杯，饮了一大口龙井之后，于是就将徐恪的身世之密以及他与苟富贵这二十余年来的种种过往，都向徐恪娓娓道来……

    原来，妖界有七大圣使，各个都是武功修为拔尖之妖，亦是妖王驾前最受信任者。绿雨身为三圣使，非但武功卓绝，心智超群，美貌更是冠绝群芳。二十多年前，绿雨奉妖界大法师之命，偷偷潜入神洲乾国，并至江南杭州，欲谋夺大乾皇帝李重盛手中之上古神器——玄黄剑。

    当时的李重盛，方至中年，正逢国运昌盛之时，百姓富足、国库充裕，于是屡下江南，尤其爱到这杭州城游玩。

    江南烟雨、草长莺飞之时节，在西湖边的垂杨绿柳之下，碧波荡漾之前，李重盛微服踏青之时，恰与绿雨巧遇。

    一个是神洲人界之至尊王者，一个是牧洲妖界之绝美圣使，两人都各自为对方身上的独特气质所吸引，就在同一个时间，双双坠入爱河……

    在绿雨眼里，李重盛自然是大乾之天子，而在李重盛心中，却一直当绿雨只是一位民间女子。

    李重盛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密令高良士在杭州城郊的风景清幽之地置下了一处大宅，从此他不思回京早朝，只想与绿雨终日躲在幽居中快活。

    当然，这件事除了高良士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

    时光匆匆，李重盛与绿雨流连在江南烟雨之中，朝迎晓日、夕赏烟霞，不知不觉就已过去了一月。

    而绿雨也早已将谋夺玄黄神剑的任务抛诸脑后。

    一个月后，大乾北地边关传来急报，萧军大举来犯！李重盛无奈之下，只得匆匆与绿雨道别，便赶回京城。

    临别之际，李重盛向绿雨郑重承诺，待回京料理完边关急务之后，即当命人迎接绿雨回宫，皇帝要册封绿雨为贵妃。

    然而，绿雨在杭州左等右盼，却没有盼来君王半个使臣。

    想必是李重盛回到长安之后，忙于国事，早把绿雨忘却，抑或是皇帝顾虑到绿雨毕竟是民间女子，“册封贵妃”的事终究不可为……不管是什么原因，绿雨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她心爱的男人出现。

    让绿雨更为发愁的是，她在杭州空等了数月之后，非但没等到李重盛的任何消息，却意外地发觉自己已怀上了皇帝的龙种。

    无奈之下，绿雨只得继续呆在杭州，直到腹中胎儿日渐长大。好在李重盛离开之时，吩咐高良士对绿雨妥为照顾，留下了许多银两和丫鬟仆从。绿雨所居的这座大宅偏处于杭州城郊外香湖之畔，既无人打搅，里面吃穿所用之物又一应俱全，她至少无需为生活担忧。

    九个月后，绿雨顺利诞下一子。

    然而，她望着怀抱中的婴儿，却欲哭无泪。只因那时，绿雨已数次接到妖界密令，让她立时赶回妖都复命。

    没办法，绿雨只得将婴儿放在一只大木桶内，附上少许纹银以及自己的一件随身之物，让婴儿随着水流飘去，直至被徐家庄的一位村妇收起……

    绿雨满怀着无限的伤心与失落，回到了牧洲妖都，她自己也知道，等待她的，必将是妖界大法师严厉的惩罚！

    她在回妖都复命的路上，却巧遇正奉命出发的郎千山与苟富贵兄弟俩。得知这一狼一狗两妖也要赶去杭州，绿雨急忙恳求两妖代她仔细保护好她的孩子。

    自然，对于三圣使的恳求，郎千山与苟富贵岂能不放在心上？甚至于，他们已将完成绿雨之托付这件事，优先于自己原本的使命之上！

    郎千山与苟富贵悄悄潜入神洲大地，又偷偷来到乾国江南，就在杭州城附近秘密隐居了下来。

    他们二人虽一为狼妖一为狗妖，但毕竟修行年短，道行不深，加之整个神洲大地都在上古诸神结界封印之下，他们的妖力大半被封，身上能使出的，只有一小半武力。

    依照上古诸神的约定，牧洲为妖类所居，神洲为人类所存，是以牧洲之地多瘴气，一般的人类根本无法存活，而神洲之地有结界笼罩，一般的妖类也休想踏入半步。

    郎千山与苟富贵能得以进入神洲，靠的是师尊做法，但他们也只是偷偷潜入，临行前师尊谆谆告诫，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使用妖力，人界多的是道法高人，万一被人类察觉自己妖物的身份，恐怕性命不保！

    于是，郎千山来到徐家庄附近，租了一块大户人家的田地，种田为生。而苟富贵，先是在杭州城内的各个酒楼饭庄内打杂做厨，后来，捡到香梅认作干女儿之后，便在瞎子胡同内买了一间小房，开了一家卖烧饼铺子。

    他们二人，多年来一直过着贫穷而清苦的生活，为的就是不引人注目，可以好好隐藏自己的妖类身份。

    当然，师尊命他们长期在乾国南方隐居，自是有极其要紧的任务交给他们。

    师尊察觉到乾国江南一带，已出现洪荒钟的气息，是以命他们秘密潜入神洲，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洪荒钟的踪迹。

    郎千山身为狼妖，其秘技乃是“奔行之术”，若妖力大开，一日可行数千里。苟富贵身为狗妖，自然嗅觉灵敏，远超常人，其秘技正是“感应之术”。师尊特命他们两妖潜入乾国江南，用意就是让他们发挥各自所长，全力查找洪荒钟的线索。

    可是，他们在乾国江南一带潜藏了多年，却没找到洪荒钟的半点踪迹，倒是对被徐家庄村妇所收养的徐无病，却一直暗中关注，时时保护。

    说起来，郎千山的“奔行之术”与苟富贵的“感应之术”，在妖类中也算得上是一种秘技，但与他们的师兄弟姐妹相比，却差之远矣！就连他们的十二弟舒恨天，毕竟还有一门“妙手空空之术”可保自己衣食无忧，可他们身在杭州府，一个种田务农、一个卖烧饼，这两种秘技于他们的生活而言，几乎一无是处。

    他们不能动用妖力，自身的秘技也毫无所用之处，只能过着极其贫苦的生活，自然，对于徐无病的照顾，也只能是暗中观察保护，是以对于无病所受的贫穷与清苦的遭遇，也是无可奈何。

    而且，三圣使绿雨在临别时也曾反复交代，让他们只可暗中保护，不可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更不可随意改变孩子的生活，绿雨希望自己的孩子，从此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即可，只要他此生能平安喜乐就已足够，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他们知道三圣使心中所想，若是让妖界发现绿雨有了人类的孩子，尤其是以大法师的行事风格，这个孩子未必还能活下去。

    因此，直到整个江南道发生大旱，许多灾民都活活饿死，无病的养父母也双双死于瘟疫，郎千山与苟富贵都没有出手干预。

    听闻徐无病跟着大批徐家庄村民外出行乞，郎千山也只好暗里跟随。一路上他还在冥思苦想着该如何找个由头接近无病，好让这孩子接受他这位“远房亲戚”时，便惊闻行乞的村民已将无病遗弃在了半道上。

    郎千山大惊之下慌忙四下里寻找，可整个余杭县方圆数百里，叫他如何找到一个孩子？不得已之下，郎千山便用起了妖力，施展他“奔行之术”几乎找遍了余杭县的每一处山头旷野，天可怜见，终于在一处荒野中找到了无病！

    （也正是因为郎千山那一天动用妖力太剧，才惊动了天界，引发之后的雷劫加身，差一点便因之丧命，不过，郎千山事后回想，却也丝毫不悔，只因那一日他若是来迟片刻，无病就会被两个地痞恶霸开膛破肚当作猪肉给活煮了吃掉！）

    之后，就如徐恪所回想的那样，郎千山与徐恪一路作伴，直到行至杭州城北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