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大殿戏群臣（一）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十、卯时、大明宫、含元殿】

    大乾皇帝年老倦政，年轻时每日早朝的习惯早已抛诸脑后，如今的早朝，每逢十日才例行一次，其它的日子，若无意外紧急之事，皇帝是不会叫大起的。

    八月初十卯时三刻，正逢皇帝早朝，含元殿内站满了朝臣，众臣依各自品阶官职分列大殿两班，听老皇帝坐在龙椅上不紧不慢地讲道：

    “我大乾自去年初春始，便经大旱之灾，山东、山南等四道一十六府受灾尤巨！旱灾之下，田土干裂荒芜，灾民流离失所，朕心深感不安呐！幸得国库开仓赈济，又赖诸臣工勠力同心，才使我大乾能安然渡过此劫！自今春以来，天降甘霖，田土又复现出生机，秧苗滋长，万物蓬勃，此实可喜之事啊！听闻山东道那边，麦子已经熟了，且收成比往年还好？”

    山东道经略使唐愈恰回京述职，听闻天子夸赞，忙走出班列，躬身道：

    “启禀圣上，仰赖圣上洪福，今春雨水丰沛，我山东道四府一十六县，麦田尽皆丰收，初初估算，收成比之往年，足足多出有三成！如今灾民们已尽归本村原籍，听闻圣人已下旨免除了今年赋税，百姓们深受鼓舞，垦田格外出力，回到家中亦不忘圣恩浩荡，纷纷载歌载舞，为圣人祈万年之福寿！”

    “呵呵呵呵！好好好！”老皇帝听得格外高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朝唐愈抬了抬手，唐愈回归班列。

    皇帝接着言道：

    “我大乾国自康元七十年五月到康元七十一年六月，这一年不好过啊！内逢大旱之灾，外遇敌国作乱，内外交困之时，朕的几个儿子还不争气！先是太子李仁意图谋反，朕只好将他给废了。其后楚王李祉又伙同一干乱臣贼子，想要造反，朕便将他关了起来。还有这个……韩王李祚，委实也不像话！不过他人也已经死了，功过是非，朕也就不去说他了……”

    群臣原本听皇帝讲旱灾已解、田土复兴之事，都不禁连连点头，心道等皇上说完，也就可以退朝了，此时忽听皇帝自报家门之丑，言语间颇有自责之意，心中不由地七上八下起来，均不知老皇帝此时所言，究竟藏有何意？

    吏部尚书潘闻卷听闻此言，有心上前为天子说几句歌功颂德的场面话，然他朝晋王的方向望了一眼，还是打消了心中这个念头，肃然而立，不敢稍有所动。

    皇帝李重盛环顾群臣，语气忽而一变，“朕的几个儿子不争气，朕的臣工却很好！户部尚书秋明礼？”

    “臣在！”

    秋明礼走出班列，朝天子深深一躬。

    “当此内外交困之时，你主持户部，开源节流，做得很好！短短一年不到，你就能精简户部、裁汰冗员、清理账目、条分缕析、催收赋税、清缴欠银……一改户部多年亏空，为我大乾国库充实了不少银两。你秋明礼实堪为我大乾一能臣！”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秋明礼忙躬身施礼，接着又侃侃而言道：

    “启禀陛下，臣虽忝居户部尚书一职，然户部诸事，牵扯众多，实非臣一人之力所能也！臣之所以能有微末之功，全赖魏王殿下全力撑持！魏王殿下该管着户部，无论大小琐事，无论多少烦难之事，殿下都是亲力亲为，但凡对我大乾江山社稷有利之举，殿下必不顾艰难不辞劳苦而为之！今日我户部能一扫亏空，国库日渐充盈，百官俸禄亦能全数发放，此全赖魏王殿下之功也！”

    大殿中群臣听得此言，各种表情都有，有暗暗冷笑者、有怀疑不信者、有嫉妒怀恨者，但更多的人听了之后是耸然动容心怀感激之情。只因自本月起，在京诸多官员的俸禄终于能一钱不少尽数发放到位，这一点俸禄，对于那些王公贵戚、豪门巨户而言自然算不了什么，而对于那些低等的京官来说，则无异于是养家活命之根本，如今听说依靠魏王之力，终于让国库充盈，自己的俸禄也终于能全数到手，这些人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嗯！……”李重盛朝左首第一位站着的李缜点了点头，随即道：“秋卿不必过谦，你的能耐朕是知道的。如今我大乾国事繁多，着实离不开你这样的能臣！高良士！……”皇帝忽然扭头召唤内廷大总管。

    “老奴在！”

    “传朕旨意，赏秋明礼黄金三百两，宫中美酒四十坛，宫女五人。”

    “老奴领旨！”

    皇帝这一道旨意颁出，立时引得大殿中一片艳羡之声。只因皇帝口里所言的“三百两黄金、四十坛美酒”已足堪珍贵，更有甚者，皇帝竟还御赐了五位宫女给秋明礼。

    要知道，最近的十年，都从未听闻皇帝能将自己的宫女赏给外臣，如今，皇帝竟能破例一口气赏给秋明礼五位宫女，这实在令那些做臣子的，羡慕得都直咽口水。

    秋明礼却急忙道：

    “陛下，臣实实不敢领旨！老臣一向简居惯了，家中各项开支，每月俸禄尚且有多，实不必再添黄金。老臣不擅饮酒，这宫中美酒，老臣愧不敢领！至于那五位宫女，老臣更不敢……”

    “秋爱卿啊！”李重盛摆手打断了秋明礼的话，从龙椅上起身，信步走下玉阶，从秋明礼身前走过，缓缓言道：

    “朕知你一向清贫自守，且以粗茶淡饭为乐，这区区黄金，怎入得了你眼中？不过，朕说出去的话，又岂有收回之理？”

    秋明礼欲待再言，李重盛又道：

    “朕昨日与高良士微服私访，在这京城里头着实是转了几圈。”李重盛又从群臣面前缓缓走过，意味深长地说道：

    “朕就是想看看，朕的那些臣子们，各自的府邸是一副什么样子？嗯……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之下，果然是恢宏壮丽、气象不凡啊！”当李重盛走过潘闻卷身前时，那吏部尚书不禁深深地低下头去，满面羞愧之色。

    “却独独唯有你秋明礼的草堂，简陋不堪，狭小逼仄，杂居于城南的一片民房之中，委实是破败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