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幽冥天下，坐镇荒城

    女子跪倒在地，周身涌动的黑气近乎消散，隐约可见，豆大的汗珠正不停地从额间滴落。

    祝安也不言语，就静静打量着对方，目光仿佛能直指内心。

    无声之中，压力似万丈深渊，女子如坠深渊底部，感觉喘不过气来。

    不料，她却艰难地抬起头，仰视着祝安，目光里满是崇拜，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语气显得格外兴奋。

    “好可怕的强者，好强硬的手段！我甘愿臣服。”

    “吾主，从今日起，我便为您的奴仆！”

    祝安：“……”

    这女子，有初入五境的实力，若在人族，好歹也是位尊王，面对人皇，也能不卑不亢。

    在其他妖族，妖王的地位差些，但也不至于成为四大帝尊的奴隶。

    强者为尊，谁弱谁当奴仆——这无底洞下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施展神魂秘法，又看了女子几眼，试图得到更多信息，同时撤去了她身上的压力。

    女子只感觉身上一轻，长舒一口气，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掉在地上的长枪都没捡。

    再抬头，发现对面的白袍书生还在盯着自己看。

    女子好像明白了什么，表情略显羞涩，伸手整理着凌乱的鬓发，再度开口，有些沙哑的嗓音试图夹出温柔妩媚的感觉：

    “吾主，可是需要我侍寝？身为奴仆，定当满足您的一切需求。”

    “……不需要。”祝安沉着脸，这不同世界的文化差异有点大。

    “不需要吗？”

    女子哦了一声，偷偷瞄了眼对方，表情有些失望，随即又提议道：

    “在我的家乡，亦有娈童男娘之风，吾主若好这一口，我也可以介绍几位——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说到最后一句，眼神微黯，难以掩饰那悲凉之意。

    “也不需要。”祝安摇头叹息，大概看明白了女子的来历。

    幽冥天下，幽族！

    埋藏在万幽洞天地底的，竟是一座完整的天下，见多识广如他，也难免感到惊诧。

    见女子又开始胡思乱想，祝安便道：

    “说一下你的情况吧，还有你的家乡，那个……幽冥天下。”

    女子愣了下，“身处封闭的万妖天下，却知道幽冥天下的存在，吾主定然是这里最顶尖的人物！”

    马屁拍完，才说起正题：

    “我名李清曼，是幽族如今的幸存者……”

    幽冥天下，一座充斥着阴气的世界。

    幽族，血肉之躯，与人类大同小异，只是肉身受到环境的影响，修行阴寒类的功法。

    冥族，没有身躯，阴魂之体，成群结队混沌一片，性情贪婪暴虐，与幽族为敌。

    现如今，冥族横扫一切，对幽族赶尽杀绝，并开始吞噬万物，愈发失控，已经接近了毁灭世界的程度。

    其产生的冥气，有侵蚀空间的威能，时间久了，甚至连两座天下之间的壁垒都会逐渐薄弱。

    这草地上的无底洞，便是无数年前冥气腐蚀的结果，后来被祝安这边的强者封镇。

    结果到了今天，连封印也支撑不住了，让两座天下之间再次出现通道。

    李清曼本在附近偷偷寻找藏身之所，听到隐约的声响，也意识到封印有漏洞，立刻钻了过来。

    “实在无路可去，只能背井离乡，不慎冲撞了吾主，还请见谅。”

    李清曼说着，又跪伏了下去。

    在她的世界里，幽族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强者霸占一切是正常的，弱者要么为奴，在强者庇护下抱团取暖，要么独自游荡，迟早死在冥族手里。

    “原来如此。”

    祝安摩挲着下巴，沉思起来。

    冥族与幽族的战争，自然与他无关，但是，这冥气——

    如果冥气能侵蚀空间，那岂非万林秘境也不够安全？

    藏身一座独立秘境之内，这是将来的底牌，不容有失。

    “先去看一看吧。”

    他已从李清曼的记忆中窥见，至少过去一趟没有危险，冥族还不至于能留下自己。

    “还要回去吗……”李清曼望着这座万幽洞天，有些恋恋不舍。

    修阴寒功法的她，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但感觉也比回去的好。

    如茵的草地，成林的树木，入云的高峰，溪水潺潺，鸟雀呼晴……这一切如此美妙，宛若仙境。

    李清曼其实还不知道，万幽洞天仍属于环境比较恶劣的独立空间，时不时有罡风吹拂，不适合凡人居住，只有修行者前来探寻机缘。

    洞天之外真正的世界，或者说“万妖天下”，才是万类竞相生长的丰饶之地。

    祝安见她这样，也不免感叹。

    丧家之犬，何其可悲。

    又想起老友临死前的嘱托，自己所处的天下还很正常，这的确是最幸福的事。

    “走吧。”

    祝安一挥手，带着李清曼，径直跃进无底洞中。

    进去后，这巨大的深洞便消失不见了，满地青草覆盖，仿佛下面只是普通的土壤……

    天悬白日，地覆黑烟。

    无边阴风席卷，深灰色的尘埃在风中弥漫，将所有事物都蒙上一层厚厚的面纱。

    视线尽头，黑烟滚滚之中，似有鬼哭狼嚎，凄厉狂躁。

    “这，就是幽冥天下吗？”祝安观望天地，表情有些凝重。

    此地生机全无，近乎成为鬼蜮。

    冥气扩张，缓慢吞噬万物，成为唯一的动态。

    一个走向失控的世界，是不可持续的。除非有顶尖大能另立规则，重续乾坤，否则等冥气覆盖天地，吞无可吞时，要么陷入死寂，要么冲击其他的天下。

    “原来不是这样的。”回到故土，李清曼愈发伤感，轻声道。

    “原来的世界，虽然天色昏暗一些，气候冷一些，但跟吾主您的万妖天下，并没有本质区别。”

    “我们幽族统治一方，也是秩序井然，人人安居乐业。”

    她说着，不禁目露希冀之色，凝视着祝安的面庞。

    “吾主，您如此强大，可有办法救救我们？救救这座天下？”

    “您如果愿意出手，我们幽族残部，皆当奉您为主！”

    祝安缓缓摇头，“灭世之劫，岂是区区一人就能力挽狂澜的。”

    到了他这个境界，此方天地什么情况，看一眼便大致知晓了，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程度。

    “唉。”李清曼也知道这是奢求，眼中希望的光芒逐渐消退。

    “不过，你们如果真愿意投靠，我也可以安排你们撤离，换个安生地方落脚。”

    祝安边说边思索着，已经有了打算。

    这些幽族人，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实力倒是不错。

    强者为尊、弱者为奴的观念，虽有些极端，却也能省不少麻烦。

    李清曼闻言狂喜，又跪下去砰砰磕头。

    “吾主，冥族随时都会发现这里，我这就去召唤同族！”

    说罢转身就往外跑。

    祝安没有跟着她，只是附上了一道神念之力，以防不测。

    如果这女子口是心非，选择逃走，那也就没必要管了。

    反正此行的首要目的，还是收集冥气，拿回去研究，寻找克制之法。

    祝安随意迈步，观察四周，试图寻找一些冥气的残留。

    此处是座废弃的城池，一栋栋石砖筑造的高楼整齐排列，鳞次栉比，砖道笔直，街巷宽阔，足见往日的文明程度一点也不低。

    只是如今，高楼多半坍塌，地面的石砖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到处都覆盖着深灰色的尘埃。

    万籁俱寂，唯有阴风在街巷里穿梭，发出呼啸之声。

    一座死城，仿佛在哭泣。

    冥气过处，似乎只会留下灰色的尘埃，祝安没找到有价值的残留物，却发现了一块石碑。

    轻轻挥手，已模糊不清的碑文逐渐复原。

    这幽冥天下的文字，和万妖天下的妖文并无太大区别，很有可能同出一源。

    上面写着“万妖天下通道”六个大字，还附带了几行解释，说是通道口已被对面封印。

    “冥气能侵蚀空间，穿透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肯定不仅限于这里。”

    “这幽冥天下，八成还有通往其他天下的路……”

    祝安正思索着，远方鬼哭狼嚎之声忽然变响，声浪喧天，仿佛整个世界的恶鬼都在疯狂呐喊。

    他飘然腾空，越过坍塌了一半的城墙，望向城外。

    道道黑烟冲天而起，如无数火山骤然喷发，烟尘染墨苍穹，遮蔽白日，再缓缓从天飘落，汇集在地面之上，形成滚滚浪潮。

    无边大浪横推而来，漆黑的洪流吞没掉视野中的一切，朝着这座废城的方向迅速逼近。

    李清曼带着几百名族人，在前面迈步狂奔，在与死亡赛跑。

    稍慢一步，被黑烟笼罩，身体便会化成灰色的尘埃，神魂也会被冥族拘走，成为命运凄惨的魂仆。

    祝安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隔着十多里远，一挥手，李清曼等人便觉身体轻如飞絮，一蹬腿就飞了起来。

    一群人迅速逃到城下，激动万分，纷纷跪下高喊，“谢吾主救命之恩！”

    “都去通道口等着吧。”祝安微微颔首，依旧站在坍塌的城墙之上，遥望远方的滔天黑浪。

    李清曼焦急道：“吾主，冥气之中藏着无数冥族，很多实力远强过我，咱们快走吧，得赶紧布置阵法封印通道。”

    “再等等。”

    祝安站着没动，手心处，悄然浮现出两枚深青色的种子，不断吸收着此方天地的阴寒气息。

    李清曼看不到这枚种子，于是不解地瞪大了眼睛，等什么，等死吗？

    少量冥气，高手尚能抗衡。

    陷入这无边冥气汇聚的大海中，被数以万计的冥族阴魂围攻，谁都难逃一死。

    难道说，眼前这白袍书生，已经强大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

    她一边带领族人撤退，一边回头打量，想看祝安到底要干嘛。

    周围的族人们也忍不住回望，有些担心。

    这位新拜的主人，不会刚见面就没了吧？

    ……

    荒城之上，唯余一袭白袍。

    四面八方，黑烟成浪，层层叠叠，覆压而至。

    凄厉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千军万马，嘶鸣着发起冲锋。

    已有淡淡的黑烟，随风先到，飘在城头，被祝安手中的两枚种子尽数吸收。

    深青色的种子开始蜕变，颜色逐渐发白，吸入冥气之后，又逐渐染灰。

    祝安很有耐心，就静静观察着这两枚种子，对城下的滔天黑浪不闻不问。

    黑浪之中，有无数身形潜藏，影影绰绰，逐渐浮现而出，观察着城头的白袍书生。

    “异界，强者，送死而已……”

    似有低沉的哂笑声响起，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黑云压城城欲摧。

    如山的巨浪掀起，阴影遮蔽苍穹，狠狠朝着白袍的位置拍落。

    祝安一手端着种子，一手拂袖横扫。

    周身千丈，当为无尘之地。

    虚空立墙，万物不侵。

    漫天黑烟仿佛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瞬间猛烈震荡，冥族强者们怒吼着，前赴后继地发起冲击，却寸步不得进！

    幽族众人逃到通道口，翘首回望，便看见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昏天暗日，白袍荒城。

    一道孑然的身影，立在城头，独自面对铺天盖地的茫茫黑浪。

    天地将毁，身形却依旧岿然不动，硬生生逼退了冥族山呼海啸般的攻势。

    万丈冥烟难进，千军万马不入。

    一人，即守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