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真形界（十三）

    腾腾的黑色妖气，在半空中聚了一层。

    似是稀薄的黑色云气，笼罩着附近的山川大地、百径溪流，隔绝了天穹两轮大日洒落的赤红光辉。

    透过这层妖气，原本炽烈的日光，被削减到了极为微弱的地步，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道絮状的光芒，照在奇形怪状的树木与植被上。

    起伏不定的山峦之上，山风呼啸。

    树影摇曳，地上顽强生长的杂草乱舞，密集如鼓点的震荡声响，由远及近的传来。

    附近的山峦似是震颤起来，一只只体型庞大的精怪，在昏暗的光线照射下，于远处的山头冒出，很快，已是漫山遍野，成群结队。

    众精怪翻山越岭而来，伴着一阵阵飞扬的尘土，朝着那恶蛟妖王的洞府赶去。

    这群精怪飞鸟走兽俱全，鱼鳖虾属皆有，粗略一数，恐怕不下五百之数，周身的妖气并不如何强。

    但聚集在一起，一只只精怪散发的妖气合拢，就似化作了一片妖云，贴着起伏的山形朝着前方飘荡。

    便在这片妖云最后方。

    一只体型庞大的水牛精，驮着一只杂毛鸟，低头跟着众精怪行进，粗壮的蹄子每次落地，都在下方黑乎乎的土石间，留下深深地蹄印。

    水牛精的背上，一层水幕幻境下方，顾青盘膝而坐，指端捻着一丝浅黑色的气息。

    此道浅黑色、似即将消散的微弱气息，乃是顾青方才弹出神识，自周遭摄来的妖气。

    ‘这妖气，与天地灵气有些区别，但区别并不大的样子……’顾青挥散了这缕妖气，若有所思。

    人族修士，吸收天地灵气，炼化成灵力为己所用，妖修同样是吸收天地灵气，却是将之炼化成妖气为己所用，这其中区别看似不大，可为何妖修的妖气，自体内逸散而出之后，不会如人族修士的灵力一般，迅速消弭在天地之间？

    顾青微微仰头，瞥了眼上方那妖气层。

    ‘另外……此界不存天地灵气，这些妖族是如何修出妖气的？只靠吞吐日精月华么……’一番思量无果后，顾青微微摇头，收回目光。

    他的目中，有五色灵光旋缠闪烁，凝在瞳孔四周化作齿状，而后凝神看向前方。

    便见一道如滚滚烟柱的妖气，在前方大概五六十里外升腾而起，这妖气之柱不断汇入上方的妖气层。

    越是靠近这似滚滚烟柱一般升腾的妖气，上方的妖气层越是厚重，色泽越发黑暗。

    ‘如此充沛的妖气……’顾青的瞳孔微缩，‘看来，这里应当就是那恶蛟妖王洞府所在之处了’

    ‘按照那狐妖夜心所言，妖修的内丹境，分为六重，此地的恶蛟妖王，不知是在哪一重……’

    顾青的目光逐渐向上，看着那厚重的黑暗妖气层，随着顾青来到恶蛟王洞府附近，四周已不见日光，几乎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妖修不是吸收日月精华进行修炼的么？’顾青想起当初在龙潜江上，乘着灵舟之时，在甲板上见到的夜心对月采炼月华的一幕。

    ‘这么厚重的妖气层，隔绝了日光，自然也隔绝了月光，那附近的妖族如何采炼日精月华……’

    顾青的眼底闪过几分不解之色。

    五六十里的山路，众精怪大概花费了十几息的工夫，便已将之横跨，那恶蛟妖王所居的一处洼地山谷，也跃然出现在顾青的眼前。

    前方的洼地整体为长条形，四周有阶梯状的宽阔台阶，可让众精怪下到洼地之中。

    洼地有二三十丈身，其内地面平整，中心处则是坐落这一座五六十丈高的山谷，这山谷为长筒状，两侧的山形皆有弧度，宽度有五百丈左右，纵贯则不下五千丈，似是什么蛇类异兽褪下的皮囊。

    在这波精怪到来之前，这山谷外，已是来了许多其他方位赶来的精怪，其中有数道气息，已达到了媲美人族筑基前期修士的地步。

    顾青一一扫过这数道气息。

    ‘共有六位相当于人族修士筑基前期的妖修，应当都在内丹境一重。’顾青只是粗略的一扫，并未久看，待扫视一圈，就将目光拉了回来，转而看着座下平稳行进的水牛精，那毛发柔顺的背脊。

    ‘这六只妖虽幻化出了些许人形，但其中并无蛟类，那恶蛟妖王，在山谷中么……’顾青站起身来，一布踏出，落在悬空的九妙天华宝轮之上，缓缓地升空，朝着前方那山谷靠近。

    此时山谷外，聚集的精怪已是不下两千之数，精怪之上的妖修，则只有顾青方才发觉的那六位。

    这六位妖修，分为两拨。

    其中一拨，为一虎、一熊、一豹，俱是幻化出兽首人身的模样，此刻，正在山谷的左侧凑在一起，勾肩搭背，似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另外一拨则是一鹤一龟一鼠。

    这一鹤一龟一鼠，皆是未曾幻化出人形，虽也在山谷的右侧聚集在一起，却是并未表露出半分亲密。

    随着顾青越发靠近山谷，这六只妖，先是那梳理羽毛的鹤妖，狭长的金色瞳孔一闪，张望了四周几眼，而后其他五只妖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一股股庞大的妖识，扫向了四周。

    ‘不知，会否被这几只妖发觉……’顾青的神情饶有兴致，暂且不再前行，而是停在了半空当中，闭上双目，全力催动九妙天华宝轮。

    九妙天华宝轮金光大绽，如水流淌一般，将顾青的周身淹没其下，四周那层水幕般的幻境越发真实。

    六只妖将妖识探出，扫看四周几圈，发觉并无什么异常，便是将妖识回缩，相互传音交流起来。

    “那老蛟这次掳来这么多的人族，可为何只取开膛破肚之后，掏出的下水，而要将鲜肉便宜我等？这事，依我看有些古怪。”龟妖看起来体型不大，只有一两尺长，豆大的眼睛，凝重的看向鹤妖。

    “老龟，那恶蛟的秉性你岂能不知？无非是要用那些人族的下水炼丹罢了……那白蛇王的孙女，可是一等一的祸水！嘿，这恶蛟若是不弄些丹药随吃随补，恐怕没两天就被吸干了……”

    鹤妖婉转的女子声音，在龟妖耳畔响起。

    龟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续说道：“这次掳来那么多的人族，可要好生腌制一番，这些人族的肉，要慢慢吃，多吃上几年才好……定州的人族，那菩提寺和拜剑山，都不是好惹的，这次秘密掳来这么多人族，只怕不太好收场。”

    “人族的肉有甚么好吃？”那吃惯了素食的鹤妖闻言有些恶心，迈动细腿，朝着后方退出了几步。

    “怎地，鹤仙子如此可怜人族，之前宰杀之时，怎么不出手阻止那老蛟？呵呵，就许他们人族吃我兽类，不许我兽类吃他们人族？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龟妖见此嗤笑一声。

    “我何时有什么鹤仙子的诨号？又何时说可怜那些人族了？老龟你莫要含血喷人！”鹤妖反驳道。

    这山谷右侧的半空中。

    再次驾驭九妙天华宝轮靠近山谷的顾青，瞥了眼下方以妖识交流的一龟一鹤，随即视线就凝在随着靠近，已可窥见一角的山谷之中。

    一具具倒挂在铜柱上的白花花肉块，随着山谷中呼啸贯走的风儿摇曳，晃眼的很。

    这些白花花的肉块，俱是人族，男女老幼皆有，他们并未扒皮，但血已沥尽，毛发褪光，头颅俱是被斩掉，四肢被打断，反着以荆条绑住，哪一张张扭曲的脸上，五官都被剔除，留下几个孔洞。

    一个个孔洞内，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水。

    便似顾青以往在凡俗间，见到过的大型猪肉铺，只不过，这些妖们在处理‘肉’的手法之上，与顾青以往见过的猪肉铺有些区别。

    顾青的神情，立时就有了些许变化。

    他的心中怒意勃发，杀意在胸膛中翻涌，甚至生出一种想要屠尽四周妖族的冲动。

    “此界人族既与妖族共生，必会有此种情况出现。”顾青一方面感受着汹涌的杀意，一方面又很是冷静，他并未将冲动，付诸行动。

    这时，前方的山谷当中，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谨记着，一个宏大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诸位今日能来昊某这里，实乃昊某之幸事也！”一道两三丈高的蛇头人身之身影，自山谷中缓缓走出，一双狭长的蛇眸为暗金之色，其内竖瞳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这蛇头人身的妖修，在顾青的感应中，气息足以媲美人族筑基后期修士，应是内丹境第三重的妖修。

    其冰冷的眸光环视四周，顿时原本喧闹的众精怪如被泼了盆凉水，安静下来。

    一道轻巧的身影，跟在这蛇头人身的妖修之后，于此时走出，曼妙身姿似一只无骨的蛇一般，钻入那蛇头人身妖修的怀里――这是个幻化成高挑绝色女子模样的妖修，其修为气息内丹境第一重。

    不论是这蛇头人身的妖修，还是幻化成绝美女子的妖修，都是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衣袍，样式与人族的喜服近似，而除了这身大红色简单衣袍之外，两妖赤足而立，身上未曾穿任何其他的衣物。

    “大王。”山谷一侧的鼠妖于此时爬起，幻化成一个矮小的老者形象，上前出言。

    蛇头人身的妖修，对这鼠妖吩咐道：“就按之前交给你的名单，令众妖入谷，余下的妖……分出百块柴肉，让他们就在外面吃吧。”

    “是。”那鼠妖点头哈腰的应道。

    而后，鼠妖的神情肃穆，转身看向山谷外的众妖：“众妖以地盘大小上前见礼，而后入谷赴宴！”

    鼠妖的体型不大，可此言以妖识传播四周，宏大之声四雷鸣滚滚，响彻在众妖耳畔，甚至吓得有几只实力弱小的精怪，翻起了白眼。

    山谷外的众妖骚动了一会儿，而后占据地盘最大、实力最强的一拨妖，有条不紊的排起了队。

    那蛇头人身的妖修，抱着那柔弱无骨的美人，站在山谷外四下观瞧着，凡事与之对视的妖，不论是那六只已入内丹境的妖，还是其他的精怪，俱是身形一震，恭敬地低下头去。

    ‘嗯？’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这妖修徘徊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半空中。

    “呵……阁下的实力不俗，可这眼力，就着实有些差了。”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在半空中炸开。

    嗡！

    一股磅礴的神识，朝着四周横扫开去，将吹刮不休的风都压下，在半空中掀起了阵阵无形的波动。

    这一股股无形的波动犹如海浪一般，山谷外的众精怪只是一拨冲击，就倒了一地。

    不过眨眼间，山谷外的两千多精怪，就有小半儿倒地不起，在顾青的神识冲击之下陷入了昏厥，余下的精怪也是被神识冲击刺激的发狂，开始无差别攻击四周的一切，山谷外瞬时就陷入一片混乱。

    那八只内丹境的妖修之中，七只妖修俱是目光凝重的盯向半空，各自散出滚滚的妖气，戒备的盯着四周，唯有其中蛇头人身的妖修，也即是恶蛟王，那双金色的眼眸中金光暴涨，冷哼一声。

    “哼！”

    “宵小之辈，给本王现身！”恶蛟王身下的地面轰然碎裂，其身形如瞬移一般，出现在半空之中。

    恶蛟王只是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拳落下，半空中的光景就黑了下来，紧接着发出如镜面碎裂的咔嚓声。

    轰！

    磅礴的拳风朝着四面八方横扫开去，一道道幽深的沟壑，在恶蛟王拳下悄然成型，那是被撕裂的光线，与被突如其来的巨力截断气流！

    烈风散开，压得周遭众妖纷纷后撤，一道金光笼罩的身影，被恶蛟王这一拳强行从半空中迫出，似飘絮般倒飞出几百丈，撞入山谷中。

    嘭！

    山谷一侧弧状的山壁之上，被这道金光笼罩的声音身影砸入其中，留下一个冒着白烟的幽深孔洞。

    恶蛟王眯了眯眼。

    ‘此人……有些古怪。’

    ‘不似人族那边的第三境修行人……’

    他的心中惊疑不定，身形一动，一头撞入了那孔洞之中，可其刚入那空洞，他的双目都陡然大睁。

    这一刻，恶蛟王瞧见了一道剑光！

    那是怎样的一道剑光？！

    其上似是蕴含着无匹的锋利气息，只是看见了这道剑光，恶蛟王便觉自己的双目，如同被剑气划过一般，不得不流着血泪闭合，他不假思索，周身妖气狂涌，身上大量的暗金色鳞片浮现，而后两只被暗金色鳞甲覆盖的手臂，猛地挡在身前。彡彡

    铛！

    吭！

    紫色的剑光，就这么斩落在恶蛟王胸前。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响起，随即是沉闷的剑刃入肉之声，恶蛟王满脸惊骇，身躯不受控制的倒非而出，顺着身后的孔洞被迫出了山谷。

    “啊……可恶的人族修行人！竟于本王大喜之日前来作乱，当真是可恶至极！诸位，快快随本王将之镇杀！”恶蛟王周身黑气笼罩，身形膨胀起来，以妖识发声，疯狂的怒吼着。

    轰隆！

    恶蛟王的声音还在洼地中回荡，其身形已是一路倒飞出了千余丈，砸入了洼地一侧的土石中。

    紫色剑光噗的一声，穿过土石，直奔山谷外而出，被山谷中走出的五色灵光笼罩之人接在了手中。

    顾青持着紫电飞剑，朝着被斩飞出去的恶蛟王走去，他已再次化作老道顾云清模样，面庞之上，满是漠然，对周遭的众妖看也不看。

    山谷外七只内丹境的妖，见恶蛟王竟是被打退，皆是面色大变，其中四只妖也不管恶蛟王说什么，转身就逃，余下的三只妖则是化作原形，或以利爪，或以尖角，或以獠牙，一并朝着顾青攻来。

    顾青的眼前一黑，视野已是被铺天盖地的妖气所笼罩，三只妖现出的真身妖气滚滚，俱有百丈之巨大，攻击还未落下，散发的威势就已震荡得大地龟裂，附近一只只逃窜不及的小妖被混乱的妖气一卷，噗噗噗尽数化作了血雾。

    “土鸡瓦狗，也来挡某。”顾青的眼皮都不抬，持着紫电飞剑的手也丝毫不动。

    只见他的周身，五色灵力飞快流转，霎时间，便只剩下那赤红的火行灵力！

    火行灵力绕着他的周身飞转，顷刻间竟是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凝出了一道极强的火焰漩涡！

    这火焰漩涡中心白炽之色，散出无数似丝带一般的火蛇，旋着抽向四周，将四周的土石尽化岩浆，后方的山谷塌陷，其内立着的如林铜柱尽化，那一具具白花花的人族肉身，一经接触火蛇的白炽火焰，就化作一股股飞灰散去。

    三只攻来的妖，被抽得剧痛不已，周身妖气飞散，庞大的身躯之上，一道道焦黑的伤口飞快浮现。

    可三只妖的攻击最终还是落下，却在接触到顾青身形的一刹，被一道突然凝出的黑色光幕陡然弹开。

    顾青的手中，一面黑色的小印缓缓旋转着，这黑色的小印，正是他的桐山印！

    便见桐山印之上大量的黑光四散，似在他的周身凝出一层黑色的虚幻山形，轻易扛住了三妖的攻击！

    顾青随手将这桐山印丢出，桐山印迎风边长，其上的黑光随着顾青的磅礴灵力灌注其中，陡然炽烈百倍，黑色山形飞速扩张，笼罩了周遭近乎千丈，将刚被震退的三妖囊空其中。

    轰！

    巨大的桐山印，落下。

    似一座天降的巨峰，填平了地上的洼地。

    立时间，大地竟似水面一般翻涌起来，四周不知多少山峦倒塌，首当其冲的三妖先是眼珠暴凸而出，而后身形飞快的变瘪，就连哀鸣都只能藏在心底，只是瞬息间，就被压成了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