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杀仙

    苏午的身影安安静静立在山谷之中，大片阴影将他的身躯倾盖于其中，他似只是这天地间微渺的一粒尘埃。

    但‘仙’面对这道身影，它的本形却不断地震颤着，甚至微微地痉挛了起来。

    那渺若尘埃的身影，落在它的心识间，便化作了一道它根本望不见其尽头的长路，化作了一尊不能看见其顶点的大岳！

    “这是完人！

    这是人道的尽头！”

    一个个念头从‘仙’的心识间频频迸出，每一个念头都能搅乱它的道心，但它临于苏午目光之下，更知自身无处可逃——退后一步，从此成仙无望！

    是以，它的本形就此开始变化，为竞夺那一缕成仙的机会——

    周流于它所化仙狐之相上的赤色仙道气韵，色泽愈发浓烈，好似是一场弥天大火，大片大片铺陈于苍穹之中。

    这般浓烈的赤色仙道气韵里，又有一缕缕元皇脑髓、一丝丝‘万天创演造化本根’、一道道仙芝寂灭死气、一股股万天气脉掺和其中，使赤色仙道气韵，倏忽之间依次轮转过黄白黑三色，最终所有色泽混淆一团，游行天中的仙狐，化作了一团难以说清其具体是甚么色彩的卵鞘。

    这团卵鞘时而鼓胀，时而收缩。

    最终，在某一个刹那，天地间的众生耳畔响起一声轻微的、好似蛋壳破碎的响动之后——卵壳成片成片地剥脱去，消融于无形，滚滚紫气从破碎的卵鞘中奔流而出，于苍穹之中弥漫而开，好似一团墨汁，被毛笔推开在苍穹的画卷中，蔓延了万千里！

    万千里紫气的根源，即是‘仙’的第五相——一道英拔雄健的人影！

    那道人影的五官面容在滚滚紫气造化下，逐渐变得清晰，他的身躯各部比例愈发具体——

    已然身在局外的三清、燧皇看到紫气缭绕之下，显露出的‘仙’之面容时，都愣了一个刹那！

    ‘仙’的形容，与苏午一模一样！

    甚至于，他现下的每一个眼神、一举一动，都在模仿苏午！

    哪怕他对苏午的模仿已经‘惟妙惟肖’，但落在三清、燧皇这样层次的存在眼中，这样惟妙惟肖的模仿，亦有许多破绽，依旧粗陋不堪！

    ——‘仙’已经落败了……

    这一刻，三清、燧皇心中闪过同样的念头。

    而‘仙’自己，演化出了这样的人相，他又何尝不知，自身已落入必败的境地？

    所有修行，一切追求，最终仍不能超越尽头处的那个人——他又何尝不知，自己仓促之下创演出的第五相‘仙人相’，一旦与苏午交手，便是顷刻落败的下场？！

    是以——

    漫漫紫气刹那极尽升华，摇映出斑斓五色仙光！

    无穷仙光裹挟着‘仙’的人相，直投向苍穹之顶的那一道道裂缝——它已知自身根本没有胜过苏午的可能，是以顷刻决意，逃出此方天地！

    哪怕是不能登临真仙，至少脱离此方天地以后，它为大天谋事，还能留下命在，但若呆在这里，不仅一身仙道神韵要彻底成为完人的垫脚之石，就连它自身，都会永远沦亡！

    嗡！

    五色仙光在‘仙’决意逃出这‘生死大关’之时，好似生出了自主意识，以更狂猛的速度，朝着苏午与棺椁中的‘柳飞烟’漫淹而去，苏午在这一刻，不必自己抬脚，那仙道门户已然敞开来，将他包容了进去！

    滚滚五色仙光，顷刻之间融入他的躯壳之中！

    他伸手抓向欲图逃向天外的‘仙’——一道赤金色的手掌横亘于‘仙’逃亡的前路之上，朝它遮蔽而来！

    这一刻，‘仙’眼看前方横亘的无数裂缝，陡然之间化作了一方倾盖天穹的手掌，那手掌中一道道不受造作的掌纹，都显露于它的眼前——它的心神狂烈的震动着，近乎于绝望！

    此时——

    另一道耸立于天地之间，遍身披覆日月星的三首六臂漆黑形影，忽将一双手掌推向了燧皇——燧皇在同时陡生危机，他化作一重火焰纹星辰，这漆黑薪火，还未来得及爆发，便被三清那双推向他的手掌捧在了掌心里，禁锢了一个刹那！

    “三清！”

    燧皇震怒之声，传彻天地！

    三清居于中间的那双手臂，同时结印，结‘大道六合一统印决’——

    三清身上那件披覆日月星辰、山河草木、万众苍生一共二十四章纹的道袍一下子披散而开，笼罩了此方累卵天地！

    它道袍上的日月星，叠合了此方天地的日月星，道袍上的山河草木，叠合了此方天地的山河草木，道袍上的万众苍生，遮蔽了此方天地中的万众苍生——天地之间，唯‘道’运转，永恒真一！

    轰！

    苏午遮蔽住苍穹之中万道裂缝、横挡于‘仙’面前的手掌，因此间天地主导，在这个瞬间被三清窃取，而倏忽之间从天穹之中撤下！

    一道道裂缝重又横亘于‘仙’的眼前！

    它一时绝处逢生，根本不敢有丝毫犹豫，刹那之间临近了那横亘苍穹之上、直通天外的一道道裂缝！

    裂缝之外，无数紫红天根缭绕。

    ‘大天’的面容从天根交错的网格间拥挤而出，压向了那一道道愈扩愈开的裂痕——

    ‘仙’逃脱生天在即！

    三清将当下局势看得分明——一旦完人踏入仙道门户，继承‘仙’的所有积累，成为‘仙人’，那自己这个寄人篱下者，必然会首先成为完人镇灭的对象，帮助完人灭杀了‘仙’，也相当于绝断自身的前路！

    它绝无可能做这样事情！

    而在今下，如能令‘仙’逃脱生天，完人无从继承‘仙’的积累，登临真仙业位，那么它与之相持平衡，还能将今下场面维持下去！

    但是，苏午与三清久为对手，今下虽因时局所迫而一时结盟合作，却又怎可能不提防三清？！

    尤其是，今下他已然发觉，‘魔身种道大法’与登仙所谓‘生死关’根本互通——今下仙逃脱生死大关，而他破出此关，已于此关之中胜出——

    ‘仙’分明已经看到大天沧桑古老的面容，横陈天外洪荒之中，它距离逃脱生天，亦只有一线距离——但这一线距离，于此时却也成了天垫，令它只能望之兴叹，却根本跨越不过——

    轰轰轰！

    那盘绕在完人周身的五色仙道气韵，循着若有若无的牵连，忽然尽数回向了仙的周身！

    伴随着滚滚五色仙道气韵回向‘仙’周身，‘仙’却发现，自己周身好似绑缚了无数道锁链，令它在这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动弹——它心神悚然，一刹那洞照到周围五色仙道气韵之中，接连化生出了鹤、虎、龙、狐四相，而后诸相滚滚破灭，浩荡紫气横压苍穹——完人的身影，从那滚滚紫气之中化现而出，一手按住了它的头颅！

    “临情关而不能见真性，使真性超凡入圣；

    面生死而不能映根本，令根本勘破造化——关关难过，关关踌躇——你成甚么真仙？

    天外也没有你的位子了。

    你寂灭罢！”

    完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如雷声滚过仙的心识，它在这刹那已经意识到，自己死期已至！

    “只能有一个成仙！”

    忽然间，它好似意识到了甚么，厉声嘶吼起来！

    “只能有一个成仙！”

    在这般厉声嘶吼之中，它引领着自身还能控制的五色仙道气韵，倒逆本形，炼烧自身的根本——它像一块时而受猛火煅烧，又时而受寒水浇泼的石头，在这五色仙光轮番倒逆之下，直接爆散作了一道道仙虹！

    赤色仙虹裹挟‘元皇脑髓’，向天外逃散；

    黄色仙虹裹挟鸿蒙金座-‘万天创演造化本根’，向四处飘转；

    白色仙虹裹挟‘超脱天外之性’，倏忽沉寂，试图化散本身；

    黑色仙虹裹挟‘仙芝不死药气’，直接投向苏午的身躯，苏午一面收摄这黑色仙虹，一面转化着五色仙光，他体魄之上，一时浮现无数刑具裂痕，其中寂灭死气滚滚流转，一时又弥合如初，唯有周身五色仙光运转；

    紫色仙虹，一经显映，直见完人，顷刻崩灭！

    此时，除了黑色仙虹直投向苏午之外，黄白赤三色仙虹皆无定向——‘仙’以自身之死，欲图彻底搅乱当下局面，它于临死之前，似乎领悟了甚么，直称‘只能有一个成仙’，然而它却偏偏把自己的仙道遗产散作数份，欲令不同之人继承，如此，继承者都欲成仙，却都要彼此竞夺，最终也只得一个成仙，其余死尽而已！

    轰隆！

    ‘仙’陨落的这个刹那，大天于天外亦生感知——无数天根侵入那一道道裂缝之中，致使苍穹之上的裂缝猛然撑大，大天的面孔探入此中，直朝着那一道‘万天创演造化根本’吸了一口气——

    这鸿蒙金座、万天创演造化本根，由它赐给‘仙’，今时‘仙’殒命于此天之中，若被其他人抢夺到手，届时它想将之收回，却就要千难万难了！

    而在此时，苏午以五色仙光强行压制住寂灭死气于自身体魄之上造成的伤势，他首先将那赤色仙虹收拢了过来，继而同时伸手抓摄向那黄色仙虹——万天创演造化本根！

    他与燧皇商议灭杀‘仙’，请来三清合作，最终目的是为天下苍生，为‘新天’积累下几分资本，能与‘大天’抗衡一时——而这能令新天抗衡大天一时的资本，当下非此‘万天创演造化根本’莫属！

    不论如何，却都不能令大天将之再拿回去！

    嗡！

    苏午在与仙对杀的生死关中，得到将近一半仙道气韵加护，如今引动仙道气韵，顿时令那道黄色仙虹裹挟着万天创演造化本根，朝自身集聚而来，大天面容此时仍不能完全探入累卵天地之中，对那道黄色仙虹影响有限！

    本被大天吸摄向自身的黄色仙虹，倏忽调转了方向，直投向苏午。

    白色仙虹飘飘荡荡，在此下根本无人关注，尽数倾盖在了原山山谷之中的棺椁里，它似一层轻纱，环绕在了包裹柳飞烟身躯的茧团四下。

    “你我平分此天如何？”

    此时，三清终于甩脱了燧皇薪火的纠缠，它却不曾将手探向那流转向苏午的黄色仙虹，而是以右手并成剑指，点在了苍穹之中，大天正在尝试挤入的那道裂缝之上。

    它的意思已然明了。

    如若在此天地之中，它不能与苏午平分此天，当家做主，仍要受那‘寄人篱下’之苦的话，那便不如放大天入场，彻底打碎此天，令大家都再无栖身之所！

    三清身后，只有它一个而已。

    然而苏午身后，却须背负众生。

    此天破碎，三清、苏午皆能支撑一时，但万众生灵，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苏午根本没有一丝犹豫——他只要犹豫哪怕一个刹那，三清都会直接撕开裂缝，放大天入场！

    “好。”

    他点了点头，那一道黄色仙虹刹那分作两半，一半转投向三清，被它探手接住——大道流转于那黄色仙虹、万天创演造化本根之中，使之化作了一道青色符箓。

    三清将此符顺手张贴于苍穹裂缝之上——

    弥漫苍穹各处的一道道恐怖裂缝，在此时缓缓弥合。

    大天冰冷地注视着裂缝中的三清与完人，它的面孔缓缓从裂缝之中退出，而它来不及撤出此天的一道道天根，因裂缝弥合而被夹断，散落天下各处。

    苏午承接了剩下一半的万天创演造化本根，他张口吐出一团金光，化为故始人道社稷大鼎——

    被他掌握在手的一半万天创演造化本根，就此投入大鼎之中。

    故始社稷大鼎在此刹那一分为十，主鼎被苏午吞入口中，其余九鼎，镇落天下各地。

    苍天之上，大天面容终于完全退出渐渐弥合的裂缝。

    它的面孔贴附在逐渐弥合的裂缝上，一只紫红的、中间横亘元河大海的眼睛，仍在窥视着此天之内的情景。

    “天下万众，终有资本与大天相抗一时了。”苏午神色有些轻松，寂灭死气在他身上造成的伤痕，仍在不断蔓延。他将目光投向跟上来的燧皇，笑着说道。

    此时，燧皇看着苏午的神情，已然意识到了甚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