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新任命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青青绿萝裙字数:3439更新时间:24/08/18 08:09:22
    光明殿。

    皇帝拿着两本奏疏,举棋不定。

    石太监添了杯茶,目光迅速掠过上面的字,心里有数了。

    一本是谢玄英递上来的,另一本则是吏部的,今年的考核,大同知府的成绩是称职,故吏部建议调任到别处去,官升半级。

    石太监一看就知道,这是大同知府给人送了钱。

    大同这种地方,年年战火,荒田遍地,哪来的“称职”?明摆着贿赂了人,以求调到其他安稳的地方。

    石太监心中冷笑,送钱送钱,不给他送,搁在平日,非治治这家伙不成。

    再瞅眼吏部提出的人选。

    一个是在陕西庆阳府的知府,说他办事谨慎,任劳任怨。

    他哂笑,看懂了涵义:胆小怕事,没有后台,你不去边境吃苦谁去?

    另一个是在广西的按察副使,说他刚正不阿,办事勤恳,硕果累累,并列举一串政绩。

    他了然:骨头太硬,能办事,但不会做人,碍着人家发财了,所以送他高升。

    皇帝屈起手指,敲着桌面,思忖道:“大伴,朕记得,聂安远也是个暴脾气?”

    聂胜,字安远,现任山西总兵,曾为太原参将。

    “陛下记性可真好。”石太监笑呵呵道,“老奴记得,几年前,他同御史有过些纷争,御史参其桀骜难训,自持勇武,蔑视朝廷,目无法度,是典型的武人脾气呢。”

    皇帝也想起来了,摇摇头,更犹豫了。

    他知道这个按察副使,在广西抚民有功,消弭了数场暴动,兴修水利,深受瑶民敬爱,非常能干,早就准备重用。

    广西也苦,情况也复杂,他能做得好,调往大同应该也可以。

    但有的时候,不能光看官员的本事,也要有别的考量。毛巡抚处事圆滑,同聂总兵处得还算不错,可要是两个脾气爆的人放一起,产生私怨是小,妨碍公务可就不好了。

    皇帝心里的天平偏向了另一边。

    “让三郎去,怎么样?”

    遂笑道:“谢郎能文能武,自然是好,可大同寒苦,不比京城,去了怕是要吃大苦头。”

    皇帝却说:“三郎是能吃苦的。”

    石太监笑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谁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真的愿意吃苦?谢郎是一片真心为陛下,才忍得了苦罢了。”

    皇帝的眼底透出几分笑意:“好啊,原是拐着弯说好话呢。”

    “老奴说的是好话,也是实话。谢郎这样的出身,到湖广江南之地,也没人会说什么。”石太监认真分析,“论忠心,无人能出其右,说红薯好,就琢磨出了做法,且不藏私……就是经验差了些,北边百废待兴,谢郎只在青州代为治理过,怕是不如旁人来得老道。”

    这戳中了皇帝的心事。

    他沉吟:“朕就是担心这一点,怕他镇不住。不过……青州那会儿,他其实做得不错,也没人教他。”

    “谢郎打小就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石太监笑眯眯地说。

    皇帝点了点头,已有决意:“就让他去吧,你替朕批了。”

    石太监弯腰:“是。”

    他代记为批红:同意吏部调任原大同知府的任命,将原来的广西按察副使,升任为山东辽海东宁道按察使,并任命谢玄英为新一任大同知府。

    拟票发回内阁。

    第二天内阁开会,昨日轮值的崔阁老,把皇帝的批示拿出来,征询众人意见。

    大同知府调任,收钱的闭嘴。

    按察副使离开广西,幕后主使满意,不作声。

    崔阁老琢磨了下,谢玄英不是毛巡抚能随便拿捏的人,但问题不大,也就决定不发表意见。

    杨首辅只瞄了一眼,没触犯到自己的利益,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程序上也没有问题,微微颔首。

    事情就定了下来。

    中书舍人拟好任命,送去批红盖章,然后再发往吏科。

    吏科由皇帝控制,主要为了扼制内阁六部,这是皇帝的意思,给事中自然不会发回去重写,署名颁布。

    --

    谢玄英在正式命令下达前,就从某些渠道得知了消息。

    他第一时间找到靖海侯,非常直接:“请父亲帮我。”

    这次,靖海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再给你一百个护卫,两个幕僚,一个通钱粮,一个懂刑名。”

    谢玄英道:“我要带程氏一起去。”

    靖海侯无所谓:“随你。”

    谢玄英沉默了一会儿,问:“父亲可有什么吩咐?”

    “不要怕吃苦,好生办差,京里有为父,必亏待不了你。”靖海侯嘱咐,“行事谨慎些,不要落人话柄。”

    他道:“是。”

    告别父亲,又往正院,和柳氏通气。

    柳氏大为吃惊:“大同?那不是九边……这怎么能行?!”

    “母亲,这是儿子自己求来的。”谢玄英解释,“儿子还年轻,不怕吃苦,且鞑靼与夏互市,三年之内不会起战事,请母亲放心。”

    柳氏却还是不舍:“平时去江南也就算了,边境那么苦。”她眼眶微红,“凭什么好处轮不到,吃苦受累全是你?侯爷也太偏心了。”

    谢玄英温言道:“母亲,我不能总待在翰林院,外放才能做实事。”

    “娘不是不让你办差。”柳氏不想拖儿子后腿,但边境实在让她无法放心,“让你爹给你换一个富饶安稳的地方,不也一样做实事?”

    他道:“富裕之地多桎梏,反倒不如边境好施展。”

    柳氏再也忍不住,眼眶微红:“何至于此?”

    “母亲,儿子已经长大了。”谢玄英轻轻道,“成家便该立业,您不要担心我。”

    柳氏不语。

    谢玄英道:“我会带程氏一起去,让她照顾我衣食起居。她是大同人,熟知山西风情,母亲可以放心。”

    其实,柳氏未尝不知道,任命已下,无可更改。且臣子不能只享君恩,不为君尽忠,掉再多泪也无济于事。

    遂收拾心情,颔首道,“也好,我这里不差她服侍,叫她来,我有事叮嘱。”

    谢玄英还想再说,柳氏却摆摆手:“不必多言,家里的事,我嘱咐程氏就好,做你该做的事。”

    然而,话虽如此,仍旧要再补充两句,“别忘了与同僚多多走动,你老师那里也该去一趟,将来有什么事,也好有人为你说话。”

    谢玄英逐一应下:“儿子都记住了。”

    柳氏这才放他离去。

    不多时,程记丹若过来了。

    柳氏盯着她:“你知道了吧?”

    程丹若平静地说:“是。”

    柳氏问:“三郎和你提过这件事吗?”

    “提过。”

    “你怎么想?”柳氏平静地问。

    “母亲见谅,儿媳心里……其实并不想回大同。”程丹若苦笑,“倒不是因为边境苦寒,只是我父母亲族皆死于彼处,虽知道该回老家祭拜,可……”

    她顿住,艰涩道,“可若没有见着坟冢,没有亲耳听见噩耗,总还能骗自己,也许家中还有人逃过一劫。”

    柳氏沉默一刹,说道:“那你为何不劝阻三郎?”

    果然,柳氏并不赞同去九边。

    程丹若面色不改,诚恳道:“三郎有心为民请命,造福一方,儿媳岂能因一己之私,阻止丈夫建功立业?”

    柳氏哑然。

    “母亲。”她正色道,“儿媳也想过了,越是苦寒之地,越是容易出政绩,鞑靼之患,搁在以往自然危险,但如今要开互市,鞑靼需要的粮食、茶叶、丝绸都握在我们手里,必不敢轻举妄动。

    “大同固然危险,时机却千载难逢,即便苦些累些,却全是为自己做的,这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这无疑戳中了柳氏的软肋,她微蹙眉梢,却还是没有出言赞同。

    建功立业虽好,可作为母亲,总是更希望孩子平安富贵。

    “母亲,三郎知道您心疼他。”程丹若柔声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要争气,如今陛下正值壮年,不会叫他吃亏的。”

    说及此事,她又道,“其实,三郎最不放心的人还是您。媳妇想着,不如叫竹篱和梅韵跟去伺候,我留下来孝顺您,他在外头也能放心了。”

    柳氏怔了怔,神色缓和下来:“说什么傻话,那样的地方,她们两个丫鬟能做什么?”

    木已成舟,她只能接受现实,打起精神,叮嘱道:“你是大同人,衣食住行都熟悉,提前把该备的备好,人在外头不比在家中,穷乡僻壤的,买什么都不方便。”

    程丹若低眉顺眼:“是,儿媳记住了。”

    “在外要多替夫君考虑,他劳累整日,家宅之事不可让他操心。”

    “儿媳知道。”

    “与其他官眷交往,要懂得分寸,远则生疏,亲则有失,凡事拿不准的,多问问你丈夫,不可自作主张。尤其不能随意替他揽事,若被我知道,你借丈夫之名自行其事……”

    柳氏冷笑一声,“你要记得,自己是谢家的媳妇。”

    程丹若说:“儿媳不敢。”

    柳氏又关照了几件事,说得口干舌燥,抿口茶润润喉,才斟酌道:“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让你跟着三郎上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缘故。”

    她瞥向程丹若:“三郎同我说过……唉,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心软。好在你们到外头去,比家里清净,倒是一桩好处。”

    程丹若安静地听着,并不接话。

    “你们新婚夫妻,我也不做恶婆婆,一年两年还等得起,可回来的时候,总该给我一个好消息。”柳氏叹息,“三郎不小了。”

    程丹若道:“母亲的意思,儿媳都明白。”

    “明白就好。”柳氏对这个儿媳妇,开头称不上满意,可这半年下来,她循规蹈矩,有主意却不张扬,不贪钱不恋权,大房、二房寻不到错处,仅这一事,已殊为不易。

    连侯爷都说,妻贤则家宁,这儿媳妇娶得不差。记

    因此,柳氏如今多少也有些真心,关照道:“你年轻不经事,把林妈妈带去。”

    “是。”她道,“儿媳原有此意。”

    这样干脆又柔顺的态度,换来了柳氏的笑容。

    她想,倒是给三郎说着了,家世才貌不是最要紧的,和自己儿子一条心,才是重中之重。

    “调任下来再收拾行李。”她耐心叮咛,“这几日不要声张,以免坏事。”

    程丹若抬首,露出浅浅的笑意:“儿媳听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