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重百姓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青青绿萝裙字数:3808更新时间:24/08/18 08:09:22
    太妃停灵七日,下葬。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王府出发,哭的哭,敲鼓的敲鼓,灵车最前,后面跟着其他的车舆,白幡随风飘动,哀声不绝,一声声听得人肝肠寸断。

    但知道的人都知道,唯一的血亲,小郡主满脸苍白,神色麻木,全无哀痛,哭得厉害的是专门请来的哭灵人,全是拿钱掉泪。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神色冷淡,指指点点,还有人偷偷“呸”了好几声,只有各官眷在门口设了路祭,应付差事。

    不得人心至此。

    入葬后,长史按照事先的约定,投缳自缢。

    程丹若说他“殉主”,是“忠仆”,赏赐他家百两银子,十匹布,两副上好的棺椁,一副给他本人,一副给他被鲁王凌虐而死的女儿。

    先前种种,至此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收拾行囊,这都由王府老人包办。程丹若的主要工作,就是拿着筹集来的银两,赈济兖州的灾民。

    但她对古代赈灾两眼一抹黑,思量再三,主动上门拜访了兖州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很惊喜,这白得的人情,不卖白不卖,立刻派人通知知府,让他借出师爷协助。

    “这位师爷是我家老爷在蜀地发掘的,虽只有秀才功名,却熟知钱粮事,保准给你办好。”知府夫人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你尽管使唤就是。”

    三司夫人都是二品夫人,面上再亲热,也不觉得与程丹若有多少利益往来,出点钱买一个在皇帝前卖好的机会,也就结束了,并不多费心结交。

    但知府夫人不同,她家底蕴薄,多个人多条路,谁知道谁有造化呢。

    就这样,程丹若空手套白狼,借来一个人才。

    这位师爷确实能干,特别擅长处理杂事,和她说得明明白白的。

    首先,施粥的地点不在路边,那样容易阻碍交通。一般都是寺观社庙,也就是寺院、道观、社学、神庙之类的能容纳大量人且交通便利之处。

    然后,备下一些物品:“土灶二座,大锅二只,水缸二只,水桶一对,扁担一条,吊桶一只,缸四只,缸盖四个,长柄大水杓四把,粥碗数百,竹梆一个,号筹数百枝”,这就是粥厂的基础设施了。

    每天早上开始熬粥,熬两个半缸,微火温着,等到外头聚集了一定人数,就准备发号筹。

    比如说,这家粥厂比较大,可供三百人,那么就按照1-300,给灾民发号筹。拿到号筹的灾民,交一个,进一个,以免闲杂人等混入。

    300个人全部进去后,关门不放人了。

    里面的300个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地上,面对面,肩靠肩,中间隔允许一人通过的空隙。

    全部坐好,有人敲一声梆子,雇工们就开始舀粥发放,一人一瓢,吃得快的不给添置,吃完走人,不许外带,碗筷都要上交。

    之后重新发放号筹,让300人进来坐下,敲梆子,发粥,如此循环往复。

    假如到日落时,粥还有剩余,就在附近寻找生病的贫苦之家,给她们分发粥食。

    程丹若听罢,专门问:“妇人如何?”

    师爷回答:“专门借一屋舍予妇人安置。”

    她想想,又问:“乞丐如何?”

    “乞丐污秽,且拉帮结派,不准他们擅闯入内。”师爷答得顺溜,“若日落时有剩余,在门口分粥即可。”

    程丹若这才点头。

    师爷还告诉她,假如她有人手,最好每个粥厂都派人监粥,以免拥挤推搡,或者哄抢喧闹。

    程丹若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刘副千户,让他派出百余人维持秩序。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谦逊地问。

    师爷道:“最好命人在粥厂设香案,每施粥前,命其叩首,跪谢天恩。此外,有些青衿儒士虽贫苦饿病,亦羞于嗟来之食。不妨送于米票,令其家丁领取。”

    程丹若:贫苦之家还有家丁?

    她不理解,不过马上融会贯通:“这等人家,恐怕也不准女眷领食。这样,若妇人前来领粥的,额外给二两糙米,钱由我来出,以宫中的名义发出去。”

    此次来兖州,她其实没带多少银两,但目前手头上有一千两现银。

    哪来的?

    郡主赏的……

    简单说,鲁王府给她的贿赂。

    现在捐出去,就当替鲁王赎罪了。

    而以宫中的名义发放,在一些迂腐的人看来,或许更容易接受。

    随后,程丹若叫来护卫们,让李伯武负责与粮商商议,尽量低价购买米粮,死去的赵护卫的弟弟赵望,略识几个字,为人老实忠厚,就让他和钱明负责管账目收支。

    至于她自己,选择不定时突击粥厂,抽查粥的质量。

    按照师爷的说法,有几点是必须注意的:粥必须趁热,不可掺冷水,否则易生痢疾,因粥厂聚众者甚众,恐秽气传染,要定时焚烧艾叶熏染。

    程丹若没想到,古人对赈灾已有如此明确的认知,赶忙应下照办。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份,天越来越冷,程丹若每日怀抱手炉,坐车去粥厂巡视检查。

    老实说,护卫浩浩荡荡,马车温暖如春,她身着锦衣,头戴卧兔,与外头蓬头垢脸,衣衫破烂的百姓,仿佛两个世界。

    她的巡查,像极了一场讽刺的戏剧。

    更恐怖的是,每到一处,雇工监粥就会吆五喝六,要领粥的百姓跪在雪地里,向她磕头。

    他们还磕得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程丹若深感恐惧,硬着头皮查了三天,确认粥米都完好,妇女那边也确实能多领到一些糙米,终于决定换别的事做。

    她开始募集仆人的旧衣。

    郡主进京,不可能带走所有人,王府里的仆人要遣散大半。

    程丹若就命人赶制了一批新棉衣,以新换旧,迅速筹集了一批冬衣。同时,联络知府夫人,请她带头,捐了一些家中仆人的旧衣。

    不要小看官夫人的带头作用,兖州府富户义户不少,今年叛军的消息多少吓到了他们,也愿意捐赠。

    当然了,只有王府的棉衣是塞了棉花的,其他的旧衣塞的都是柳絮稻草,寒酸得很,不过,即便如此,这于贫寒人家而言,就是度过一冬的关键所在。

    十余日后,郡主的行李收拾完毕,准备上京了。

    程丹若拿走账本,连夜清算,基本对得上,结余还有数千两银。

    她略微思忖,提笔写信。

    --

    刚收复益都县,谢玄英就收到了程丹若的信。

    拆开前,他有些紧张,,虽然知道她不可能写相思之语,但主动给他写信,难免期待。

    然而,拆开后。

    赈灾流程和注意事项。

    他:“……”

    谢玄英看向送信的李伯武,问:“怎么回事?”

    李伯武笑了,口气难掩敬佩:“程姑娘让我带了几千两银子,交给公子赈济当地百姓。”

    谢玄英:“她哪来的钱?”

    李伯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道明原委,又道:“程姑娘说,兖州情况尚可,公子这边更需要安抚百姓,故专程送来,以治代剿,方不失民心。”

    谢玄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很能干,但能干成这样,仍然出乎他的预料。

    这是一箭几雕?

    郡主的命估计保住了,她总是这般心软,又安抚了兖州,间接稳定局势,现在这笔钱,也是解他燃眉之急。

    甚至太妃的死……联想到那一夜,她偶然吐露的心声,也颇值得玩味。

    唉,做这么多事,也不知道她累不累。

    谢玄英感叹完,心里又惦记起来,瞄一眼李伯武,他没开口,只好按捺住多询问几句的冲动,沉思片刻,对随侍的田北说:“去县衙,把鱼鳞册要过来。”

    田北一惊:“公子?”

    鱼鳞册是登记土地所有权的簿子,动这个等于挑拨县里所有大户的神经。

    但谢玄英想这事很久了。

    收复失地,不难,无生教已经被打垮了,只剩下教主还逃亡在外。但光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百姓为什么造反?是没有田没有粮!

    要真正平叛,就必须安抚人心,重新让流民回来种田。可县中的大户,趁着百姓大量逃走,战争死伤众多,趁机兼并土地。

    若让他们得逞,山东还得再反一次。

    “拿来。”谢玄英握着程丹若的书信,下定决心,“我要清理田亩,与登记不符之地,统一收归官府,分与百姓。”

    田北问:“若不从呢?”

    “县中大户,凡有阻挠的,全部抓进牢中,我要审他们与无生教有无勾连。”

    攻城剿匪的活计,全被蒋指挥使占下了,谢玄英有心相让,就说自己去抓捕无生教的逃犯。

    这活好做,也不好做。

    简单粗暴一点,随便搜查百姓家里,抓几个倒霉蛋当功劳,想做好一点,那就该明白,关键在于破除百姓对无生教的信仰。

    谢玄英命人焚烧无生老母的神像,推倒淫祠野祠,表面上看,青州已不见无生教的踪迹。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三个县而已。”他慢慢道,“我看谁敢拦着我。”

    兵马在手,谢玄英不信,这件事他干不了。

    田北见他心意已决,只好下去办事。

    谢玄英留在屋里,又看了遍程丹若的信,磨墨提笔,思考该怎么回。

    程世妹恳启

    正切驰思,甚是想念……

    划掉。换一张。

    偶获手书,如见故人……

    他闭了闭眼,再换。

    展读琅函,甚感惦念。

    很好,就这样,不要再多写了,说正事。

    谢玄英简单说了说自己这边的情况:所有县城均已收复,教主外逃,约莫往海边去了,正在通缉。县中百姓在被无生教管领的日子很不好过,无生教并不知道爱惜百姓,劫掠甚多,你送来的银两和赈灾要领很及时。

    犹豫片时,小小提一句,“念卿贤劳,惭愧犹甚,万望保重,爱惜己身”。

    再接着说正事,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不要再多做了,再多做就容易错,尽早护送郡主入京复命才是正经。

    然后,开始说自己的打算,准备清算田亩,招募流民,从隔壁县调来粮食,预备赈灾治病,等等。

    最后结语。

    书不尽意,来日后叙。

    兄,谢玄英,亲笔

    --

    数日后,信送到程丹若手中。

    她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拆开信函,跳过开头的客套话,直奔主题。看到清算田亩,抑制兼并,她倒吸口冷气,忧心忡忡:还不是地方官呢,就动这么敏感的问题真的好吗?

    但转念一想,谁有问题,他都不会有问题的……吧。

    还是说,她先回京,替他铺垫一下呢?

    程丹若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中,只有女眷部分是丹娘想的,其他都是古人的措施

    看得出来,古人办事水平真不差,各方面都挺周到了

    ps:写这个施粥要义的是陈子龙,对,和柳如是谈过的那个

    今天我的手又是薄荷味儿的了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