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母亲！（五千）

    罗恩，菲洛米娜，帕特里奇，还有赫费尔森都是心头一凛。

    这是这么长时间，他们第一次听到能真正确信其中含义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听起来鬼气森森，却是让每个人心头都是一震，要知道在这之前他们听到的声音，多半都是毫无意义的嘶吼，痛苦，惨叫。

    尽管这道声音也飘忽不定，声音的主人，精神似乎也有点不太对劲。但像这样完整的一句话，一时间听起来甚至感觉有点新鲜。

    下意识，四人的视线全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一位女士，年纪看起来并不大，顶多十七八岁，她有着一头宛如金丝编织成的长发，呈现出浅浅的波浪卷，头上带着宽边荷叶帽，身穿一条米黄色的宽松裙子，她有着光洁的额头，碧绿色的眼眸充斥着睿智和些微的忧郁，看的出，这是一个相当靓丽的美人。

    而在这位女士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即便是宽松的长裙，依旧被撑得紧绷绷的，腹部里面的胎儿，至少也是八九个月的程度。

    如此年轻，看来这位女士怀孕的时候定然相当年幼，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啊，居然能做出来这样无耻的事情，他应该被抓去踩缝纫机。

    罗恩在心里面小小的吐槽着。

    但，在看到这位女士的瞬间，他心里面就已经知晓了这女子的身份。

    她是安德烈家族的一名女子，就在那米黄色长裙领口的位置，还绣着一轮郁金香的图案，那是安德烈家族的族徽。

    一些有权有势的大家族，都喜欢专门设计出一款能代表本家身份，地位的图案，用作家族的徽章，作为最古老的安德烈家族，最是因循守旧，这种族徽自然也是存在的。

    而身为安德烈家族的女子，为家族传宗接代，就是她诞生下来的唯一意义。

    正是如此，安德烈家族每一个女子，除非遇到了某些特殊情况，否则一旦身体拥有怀孕的能力，就立马会被赋予传宗接代的责任，安排正伴侣。

    所以，这女人如此年轻，就能有这么大的胎儿，也不算是正常。

    这女人，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罗恩四人的存在，她的面色有些忧郁，又很温柔。

    安德烈家族的女子，自从懂事开始，就会被不断灌输传宗接代的信念，她们对自己的孩子并不会给予太多感情，对于她们来说这就只是一个单纯的任务而已，她们只要不断的不断的生孩子就好。

    但眼前的女子，明显和安德烈家族一般的女人不同，虽然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是否正常，但这位女士，依旧给予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绝对的，身为母亲该有的温柔和细腻，她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透过肚皮，她似乎能感受到小生命的回应。

    她的嘴巴里开始哼唱难以理解的歌谣，就像是摇篮曲一样，让人昏昏欲睡。

    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幸福的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但这种幸福，无法持续太长时间，女人的表情已经逐渐开始变的有些烦躁，甚至就连原本温柔的脸庞也有些扭曲，她的双眼中充斥着惊慌和恐惧，不断冲着四周张望着，就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自己的身后不断追赶。

    帕特里奇，罗恩，赫费尔森和菲洛米娜都是眉头微皱，他们能清晰的感觉到，就在女人的身上似乎释放出了某种神秘的能量，四周空间逐渐变的扭曲。

    他们似乎正在被这个女人拉扯进入某种幻境。

    四人都感受到了，却并没有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很快，随着精神些微的恍惚，眼前的画面瞬间大变样。

    原本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葬魂之森，地面上是覆盖了厚厚一层的累累白骨，可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虽然小，却异常恢弘的……城市？

    没错，那就是一座城市。

    一座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小城市。

    城市中有着宽阔的马路，两边阁楼林立。

    马路上能清晰看到一道道身影走来走去，偶尔遇到熟人，甚至会停下来点头问好。

    就在城市的中心，则是一座巨大的，恢弘的宫殿，宫殿正门前方的石柱上，雕琢着一朵朵鲜艳盛开的郁金香。

    老祖宫！

    宫殿门匾之上，三个古字异常清晰。

    罗恩四人的意识飘荡在半空中，他们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震撼，虽然说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只是之前那个女人布置出来的幻境，但也带来了足够强烈的冲击。

    这座小城，就是那神秘的女人，演化出来的安德烈家族老巢内部的形象，或者说，是这个女人，将自己曾经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一切，演化成了幻境。

    他们都知道安德烈家族是一个势力无比恐怖的庞然大物，但谁也没能想到，在经历了上万年的发展，一个家族，居然能逐渐演变发展成一座小城市的规模，这着实是有些太过惊人。

    也难怪，安德烈家族人才辈出，有着如此庞大的数量基数，总能诞生出不少天才。

    但，近亲繁衍的恶果，就是畸形儿的几率非常夸张，这座小城市正常人的数量就已经非常惊人，那……畸形儿的数量呢？

    几人似乎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点，原本他们还以为，这上万年时间，被安德烈家族抛弃的婴儿数量不下十万，可现在看来，这个数字还是太过保守。

    十万？

    呵呵，笑话。

    就安德烈家族那种不顾一切拼命生孩子的繁衍方式，畸形儿的数量只怕百万都打不住。

    黄昏大陆上，一些小型国家的人口数量有没有一百万都两说。

    超过百万的后代，超过百万的婴孩，就这么无情的被抛弃……饶是都知道安德烈家族全都是一群冷血无情的疯子，可这个数字依旧让人头皮发麻。

    女人在拼命的逃跑。

    她的身后，真的有人在追，很多很多人。

    虽然孩子尚未出生，但女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畸形，在安德烈家族中，畸形儿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刚刚出生就会被扔到葬魂之森，自生自灭。

    但，女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哪怕身体严重残缺，可这也是她的孩子。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只想要照顾好自己的孩子，看着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无论孩子是什么模样。

    她逃，哪怕明知道希望渺茫，她仍旧在拼命的逃跑，只为了能争取到一丁点能活下去的机会。

    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给孩子争取到多一点的时间，她舍弃了所有的体面，爆发出无穷的潜力，曾经婀娜优美的少女，早已变的蓬头垢面，身上得体的米黄色长裙早已变的漆黑，肮脏，破破烂烂。

    她不敢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在那里，她感受不到半点温情，那地方让她毛骨悚然，就像是地狱一样让她恐惧着。

    她只能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残渣，勉强塞进自己的肚子。

    家里还有很多人在寻找他，安德烈家族的巡查队也在搜索她的踪迹，她躲在垃圾桶，躲进下水道，躲进墓地，一次次险之又险的和追捕自己的人擦肩而过。

    她想过，从这个堪称地狱一样的城市中逃走，到外面的世界，去见一见书里面描绘的太阳，月亮和星星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是，在不断追捕的过程中，她根本没有从地狱中逃出去的机会。

    终于，某一天，她再也跑不动了。

    她的肚子疼的厉害，她知道，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来到这个世界。

    她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明明疼的厉害，疼的浑身发抖，疼的满脸苍白，满身冷汗，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她的孩子终于降临在这个世界。

    她亲手斩断了脐带，然后抱起了浑身是血的婴孩。

    就如同她预料中的一样，这个孩子天生畸形，他居然有六只眼睛，就像是某种昆虫一样，整齐的排列在两边。

    可即便是如此，女人依旧很温柔的笑了，她想要很用力的抱紧自己的孩子，却又担心刚出生的婴儿承受不住自己的力气，她只顾着面前的孩子，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子依旧在不断流淌着鲜血，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将小孩抱在自己的怀里，她顾不得血腥，亲吻着孩子的额头。

    无论是罗恩还是帕特里奇，甚至是性格最为火爆，阴鸷的赫费尔森，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发出半点声音，他们就像是最安静的观众，默默的注视着面前的幻境。

    这是幻境，却同样也是那女子真正经历过的一切。

    无论是谁，都能真切的看出，在抱着这个婴儿的时候，女人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幸福，多么纯粹，没有半点杂质。

    这是一个好母亲。

    就算这个孩子天生畸形，可只要有这个母亲存在，他这一生应该也会过得非常幸福吧？

    可，幸福，总是短暂的。

    婴儿出生时候的啼哭，成了最明显的信号，安德烈家族的巡逻队追寻着声音出现了。

    女人听到了脚步声，她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又绝望，她下意识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抱着自己的孩子从这里逃走。

    但，刚刚生产，女人实在是太虚弱了，再加上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她的身体早就已经没有一丁点的力量，哪怕只是站起来，都在颤颤巍巍。

    原本柔顺，如同金丝的长发，早已遍布污垢，杂乱的散落在额前。

    可就在长发的缝隙中，能清晰的看到一双凶狠的，如同豺狼一样的双眼，靠着那一股强烈的，想要守护孩子的意志，女人重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她踉踉跄跄的逃走。

    她的意志真的很强。

    但可惜，这个世界绝大多数时候并不会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祈求神明，可神明也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妇人，又怎能跑的过身强体壮的巡逻队，很快，她就被发现了。

    当看到女人怀里面的孩子的时候，那些队员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没有给予这位母亲半点怜悯，他们凶神恶煞的冲过去，抢走了女人怀里的孩子，无论女人如何拼命的挣扎，哀求，都没有半点用处。

    “畸形，丢弃。”

    巡逻队队长只是冷漠的扫了这个孩子一眼，然后就宣读了对孩子的判决。

    刚出生的婴儿，还没来得及被这个世界污染，没有做出任何坏事，就已经被判处死刑。

    “不要抢我的孩子……”

    “不要抢我的孩子……”

    女人哀求着，嘴里只是下意识的，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声音。

    巡逻队办事，向来是简单又粗暴。

    他们平时处理的，基本上都是家族成员之间的矛盾，偶尔也会帮忙丢掉一些畸形儿，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儿。

    至于女人，他们并没有处理。

    这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而且这个女人还很年轻，她还有二三十年能够生育的年龄，这样的女人在安德烈家族是有价值的，有价值的存在，在自身价值被榨干之前，还是能获得相当不错的待遇。

    所以，巡逻队的成员并没有伤害这个女人，甚至对这个女人一直跟在身后也听之任之。

    婴儿被放在一个传送阵，这是一个空间系的传送阵，能将传送阵中的物体，随机传送到葬魂之森的任意角落，那些畸形儿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被抛弃的，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们可是安德烈家族，可是整个黄昏大陆最古老最尊贵的家族啊，这些畸形儿的存在，会给自己的家族蒙羞的。

    眼看着儿子消失在面前，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尖叫着，嚎叫着。

    她猛然扑到了传送阵当中，在那些巡逻队员一个不慎的时候，启动了传送阵，她的身影在诸多巡逻队员面前消失了，去了葬魂之森。

    哪怕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哪怕精神和肉身几乎双重透支，哪怕葬魂之森中到处都是迷雾，到处都是怨灵，她依旧在拼命的寻找着。

    她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只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

    只因为，那是她的孩子。

    或许，是神明终于听到了她的祈求，她的耳边开始传来孩子熟悉的啼哭。

    顺着声音，她拼命的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任凭树杈撕开了她的衣服，她的皮肤，哪怕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哪怕力量已经完全耗尽，只能在地上可悲的爬行。

    终于，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那张满是伤痕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明明身子早已透支，只能在地面上蠕动，可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从地上重新爬起来，冲到了孩子面前，一把将孩子从地面上抱起来。

    当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女人重重的吐了口气，她眯起了眼睛，再也支撑不住的身子背靠着一株大树，缓缓的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尽管她一直在拼命挣扎，拼命抵挡着自己可能会遭遇到的命运，但她实际上已经知晓了自己和孩子会有怎样的结局。

    她的心里，充满了悔恨。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让这个孩子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那样的话，小家伙也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吧？

    她试图反抗，可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她的反抗在那些人眼里，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用手指逗弄着怀里的小家伙。

    她想让小家伙笑一笑。

    可是小家伙只是一直在哭。

    是被之前经历的一切吓到了吗？

    第一次做母亲的女人，在过去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小家伙，可能是饿了啊。

    可是，长时间营养不良，她的身子早已没有了哺育孩子的能力，她用力咬破了手指，将晶莹剔透的血珠，送到了孩子的唇边，看着小家伙，不断蠕动着嘴唇，吸吮着新鲜的血液，女人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还有……浓浓的悲哀。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恶事，为何这样悲惨的命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贼老天，你何其不公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女人的身子愈发瘦削。

    她拼命的想要在葬魂之森中活下去，她啃噬树皮，咀嚼野草，看到地面上的蘑菇，无论是有毒也好，无毒也罢，全都往自己的嘴巴里塞，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填饱肚子，只有填饱自己的肚子，她才有力气去照顾自己的孩子。

    在坚持了足足一个月之后，已经完全变成皮包骨的女人，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丝的气息。

    她的血，流干了。

    她死了。

    可就算是死了，她的怀里依旧抱着自己的孩子。

    如果有来生，祈求不要再投胎到安德烈家族。

    真的……太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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