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会津城的男巫

    会津城公墓多添了17534行死亡信息，这是鼠潮中死去所有居民的总和。

    守墓人山崎泉和他的家族历代致力于从事这项行当，尽可能记住城市中的每个死人。

    和看守海怪的铃木家族一样，山崎家族也曾在地面有着辉煌的传统，由于时代变迁而没落，最终迁往地下城。山崎家族供奉着一本古书，按照祖先的教诲, 他们只有守护的资格，不得翻阅，必须等待预言中的“男巫”前来带走这本古书。

    按时日推算，取走古书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山崎泉今年65岁，是城市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他知道会津城的死亡率是每年4.75%，平均每天有39人死于暴力事件、营养不良、精神崩溃等不同形式的灾难，在公墓旁，他盖了一座简陋的二层自建房。

    所谓公墓, 本身是一套服务器集群，实时收集和更新死亡情报，分为双层，内层是储存档案的大型设备，像古代僧院的藏书阁一样，不同死亡日期的档案交错叠放。

    外层看起来则像网吧一样，不同终端并列放置，有78万条死亡信息可供查询，即会津城开城以来所有死亡人数的总和。

    每当人们思念死去的亲人，他们就会造访会津城公墓，在外层终端机寻找自己亲人的死亡讯息，若想查阅档案，还要支付50资金，用于维持服务器运作。

    除去维护服务器机房的开支，山崎泉每年省下大概20万左右资金。

    他也是个孤单的人, 同情流落街头的死者遗孤，便把这些资金用在孩子身上, 在他小楼旁又盖起一间地下校舍，现在已经聚集了600个孩子，分成6个年级，总共20个班级。

    墓地，守墓人之家和公墓小学就这样依次排开，他希望校舍的铃声不会打扰到那些以数据形式沉睡的亡魂。

    大部分课程由机器人上，山崎泉负责教地理。

    他喜欢旅行，年轻的时候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

    山崎泉见过泰亚群岛的椰子、大北方的六足雪熊，也见过白象洲的广袤稻田，还有夏地区金碧辉煌的新安府，按照“无限城市化”的理念把每一寸土壤都覆盖上了水泥和钢铁，在新安府，城市与城市之间再也没有过渡，高速公路和航道像尺子一样架在城市当中，大楼连着大楼，叫他看不过来。

    新安府上空是直入云霄的度假酒店、巨构大厦和豪华公寓，越靠近传统意义上的地面状况就越复杂，他曾在5楼到6楼之间迷失于卖泡馍和火烧的小摊之中。每当回想起世界之大, 山崎泉都会感到自身渺小。

    由于他始终没攒下钱，山崎泉结束了年轻的放荡之后就回到家族, 继承守墓人的工作，并等待取书男巫的到来。

    会津城没有夜晚，敲响暮钟的时候他才会回公墓休息，他是个一板一眼的教师，不稀罕下载网路上的现成教案，倾向于自己备课，他也时常熬到深夜，照顾孤儿们头疼脑热的问题，亲自把他们送到街道另一端的自动医生那里，免得他们被鬼鬼祟祟的人贩子和变态抓走。

    公墓位于晖城区最边缘，靠近地下天然岩壁的地方，连老鼠都不稀罕攻打这里，叫山崎泉感到庆幸。

    这一日，他上课到很晚，暮钟敲过3回，他才返到自己的小屋当中，从这里能看到楼下的机房公墓，每台荧幕都泛着灼眼的蓝光。

    山崎泉将鞋脱掉，走进玄关。

    墙上是他们一家的合照，照片里老婆女儿都笑得很甜，唯有山崎泉板着脸，那时他们都很年轻，叫年老的守墓人感到片刻失神。妻子是公司人，聚少离多，早早过世。女儿在17岁的时候失踪在放学路上，花了11万资金请人，过了1个月才找到，在采摘器官的窝点，她因掏空五脏六腑而死。山崎泉只觉得自己胆怯，没有第一时间陪她们一起走，竟死皮赖脸活到今天。但他得活着，直到家族古书被取走，从先祖那里继承下来的责任才算结束。

    唯一的慰藉是他8年前在公墓小学收养来的一个女孩，她长得和山崎泉死去的女儿很像，他为之起名叫山崎佑子，今年也已经17岁了。

    佑子很漂亮、也很有活力，给他的感觉就和女儿又复活回到他身边来一样，他将佑子视如己出，准备将守墓人的职责传递给她。

    他听到一阵古怪的动静从客厅里传来，像有一头牛正在耸动，屋里亮着灯。

    将门打开后，他看见佑子被压在榻榻米上，一个头发散乱的巨汉背对着山崎泉耸动，佑子一声不吭，流了很多血。

    山崎泉一下软了腿，颤巍巍地往后倒去。

    巨汉听到动静，便从佑子身上起来，将她无生气的身体推到一旁，发出一声舒适的哼声，扎好腰带，转向山崎泉。

    他个头约莫2米高，穿一件绣有淡蓝色星斑和紫色环圈的亚麻束身衣，样式古老，外套一件深褐色皮革风衣，却是今年的新款。

    “书。”他抓起放在被炉上的魔杖，朝山崎泉发出一个简短的命令，“把书给我。”

    “书？不不……”山崎泉的大脑一片空白，向后躺在地上，往后爬去，“书……”

    “你们的处境很危险，”巨汉踩过山崎泉身侧，目光在房间里扫来扫去，“黑火革新的杀手很快就要到场，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做了什么……”山崎泉抬起头，希望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但佑子还是那样躺着，多处淤青，乌血黏在腿上。

    “为了拯救山崎家族，我跑了很远的路啊，总得休息一下吧。”巨汉说，“现在把书给我，你们家族就不用继续保护这个秘密了。”

    无错

    眼见山崎泉惊恐、悲痛、失望的复杂神情，巨汉知道从他嘴里已经听不到情报。

    巨汉摇动他的乌木魔杖，念出男巫咒语，淡银色幻光覆盖住山崎泉的头部，巨汉开始窥视他的记忆，而山崎泉的神情变得空洞。

    男巫的许多力量都旨在针对魔女而开发，心灵透视系列的法术就是其中之一，任何魔女的秘密都在男巫的拷问中无所遁形，令他们抢先一步了解魔女掌握的情报。

    用在普通人身上更是效果拔群，他们的想法无比清晰，像翻一本童书。

    不错……不错……巨汉微微点头，现在他全都有数了。

    魔女势大的时候，男巫们几乎灭绝，于是各地幸存男巫选择将自己毕生所学著成书本，委托各个信得过的凡人家族进行保护，等到魔女衰颓的年代，男巫们便会重新将这些传承书籍收集起来。

    这样的传承共有10套，代表10种差别很大的男巫体系。

    魔女已逝，他们本想将收藏集齐，又冒出来横跨世界的“公司联盟”，男巫们知道一旦自己的本领落到联盟手中，必然会沦为公司用于控制魔女的新工具，毫无自由可言，他们因而加倍隐藏行踪，远离文明社会。

    现在好时代才算来临，控制世界的“公司联盟”已经崩塌，“错误危机”让它彻底威风扫地，各大巨型企业正式分割世界，于此混乱之中，避世男巫们宣布复兴时代已经来临，开始回收这些古老书籍，重塑男巫的世界。

    检查过山崎泉的心灵，巨汉心满意足，任老人昏厥在地。

    他找到山崎泉挂着家庭合照的那面墙，把照片丢到地上，按照自己搜出来的密码打开一个旧式保险箱，拿出一本极厚的黑封面书籍，将它藏在大衣内侧。

    山崎家的使命还没完全结束。巨汉暗想。公司有能力从死人的脑袋里提取信息，可不能叫他们世世代代的努力付之东流，一定不能让守护者家族的奉献白费。

    他走到客厅，在柜子里找到一叠文件，似乎是一群小孩的病历本、健康报告和体检结果，他用打火机把这些档案点着，火焰很快蔓延开来。

    守墓人自盖的房屋在抗火方面十分简陋，点火过后，烈焰像毒蛇一样在地上窜行。巨汉又在屋里走了两圈，点燃了窗帘、衣柜和每一扇门。

    烧毁之后，公司就提取不到情报了。

    火势太大很快就会将这屋子彻底烧焦，男巫使用咒语幻影无踪，让自己凭空消失，将法术书带走。

    男巫的传承，回收成功。

    这之后又过了数小时。

    鼠道里，灰毛鼠哨兵在前头带领觅影。

    它时不时担忧地往后看，鼠哨兵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人类用鼠鼠通讯器和它们达成联络。

    “不要害怕，你是正义的伙伴，”觅影弯着腰往前爬，“而我是暗影大救星。”这也是动漫台词，已经被觅影学习并纳入了她的语料库当中。

    “叽叽……”鼠哨兵对此毫无概念。

    爬到鼠道出口，鼠哨兵坐在通风管道边缘，向外不停地嗅探，它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顶上旋转的巨大风扇吹动它的毛发，觅影需要趴在地上，以免自己被扇叶割到，她低下头，看见守墓人的街道已经被大火夷为平地。

    来迟一步……

    “山崎泉之家已经被烧毁了。”觅影向徐炀通信，把自己摄像头拍到的信息传输给他，“还有旁边的公墓和一间校舍，全都被烧塌了。”

    徐炀收到现场报告，那景象触目惊心，大火燃烧许久，将所有东西都化为灰烬。会津城公墓以机房形式储存死亡信息，如今整个服务器集群都被烧得通透，会津城损失了它最重要的历史记录，无数人失去了他们最后的痕迹。

    “……去现场寻找线索。”徐炀道，“弄明白到底是谁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