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皇帝的诛心之言

    事情在经过一晚上的酦酵以后，接下来几天，有关工部员外郎侯文清，醉酒后趁机敲诈驿卒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朝野。

    其消息传播范围之广，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甚至就连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号人物在。

    在这之后，侯文清本人便称病在家，闭门谢客，连带着工部也一同沦为了笑柄。

    毕竟，整件事情太过于离奇，侯文清好歹是工部员外郎，堂堂朝廷五品大员，居然连这点小便宜也要占。

    很快便有说书人嗅到了其中的商机，并将此事改编成故事，用以满足那些听众的好奇心。

    渐渐地，各个版本的故事层出不穷，惹得听众捧腹大笑，那些说书人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一眨眼的功夫，内阁议事的时候到了。

    ……

    紫禁城，乾清宫。

    清晨，嘉靖在贴身太监的侍奉下穿好袍服，在这之后不久，只见吕芳如同往常一样，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迈步进入了乾清宫。

    在进入乾清宫以后，只见吕芳来到嘉靖面前，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陛下！”

    “嗯。”

    嘉靖闻言，只是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贴身太监退下。

    在贴身太监退下以后，只见嘉靖从一旁的书案上，拿起一册话本。

    随后，只见嘉靖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询问道：“吕芳，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吕芳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嘉靖手中的话本后，试探性地回应道：“陛下，依奴婢看，这很像茶馆里的那些说书人所编纂的话本。”

    嘉靖听闻吕芳此话，点了点头，转而开口道：“嗯，吕芳，你猜得没错，这正是话本。”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而且这还是近段时间以来，京城最受欢迎的话本，你不妨猜猜，里面是什么内容？”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心知，已经没有再猜下去的必要了。

    由于近来工部员外郎侯文清醉酒后敲诈驿卒一事，在京城内流传甚广，各个版本的故事也层出不穷。

    出于好奇，吕芳也托人买来了那些说书人所编撰的话本。

    很快，吕芳便被里面那些荒诞搞笑的故事所吸引，这些话本，无一例外，都是以工部员外郎侯文清作为主角。

    这些话本，不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侯文清敲诈勒索驿丞的全过程，而且在这个基础上，还进行了许多艺术加工，令人啧啧称奇。

    在这之后，只见吕芳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道：“陛下，这些经由说书人编撰的话本有损朝廷脸面，您看要不要……”

    嘉靖闻言，瞥了吕芳一眼，摇了摇头，缓缓道：“不必了，听之任之吧！”

    “是，陛下！”

    吕芳闻言，当即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应声道。

    “时候差不多了，随朕去内阁那边吧！”

    “遵命，陛下！”

    在应声后，只见吕芳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嘉靖的步伐，走出了乾清宫。

    刚走出乾清宫，吕芳眼角的余光，便无意间瞥到了，被嘉靖拿在手里的话本。

    “咦，陛下拿话本干什么？”

    尽管吕芳对此很是好奇，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出声询问，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

    ……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阁。

    趁着皇帝还没来的间隙，众人抓紧处理起了那些被胥吏送来的奏疏。

    此时，只见严世蕃将手上那封处理完毕的奏疏放至一旁，只要一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严世蕃的脸上就不自觉地浮现出愤懑之色。

    昨天晚上，工部侍郎罗龙文等一众工部官员，特意跑到府上，来向严世蕃诉苦。

    近来工部员外郎侯文清，在醉酒后趁机敲诈勒索驿卒一事，在朝中流传甚广，甚至已经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再加上那些说书人的推波助澜，因此，除了侯文清本人以外，连带着工部，也一并成为了大明其他部门嘲笑的对象。

    近段时间以来，只要工部的官员前去上值，必定会遭到其他部门同僚的指指点点。

    许多工部官员对此叫苦不迭，想要出言辩解，但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毕竟，如此荒谬的事情，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而为了躲避这些流言，以及背后的指指点点，甚至有工部官员选择了告病在家，打算等风头过去。

    “我工部的脸，都被这个侯文清给丢尽了，等着吧，我饶不了你！”

    严世蕃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将严世蕃重新拉回到现实：“陛下驾到！”

    待话音落下，内阁的众人，当即停止批阅奏疏。

    随后，在严嵩这名内阁首辅的带领下，跪伏于地，恭候着皇帝的到来。

    待他们看见皇帝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方才异口同声道。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在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后，将目光分别从众人的身上扫视而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嗯，都起来吧！”

    “谢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众人方才陆续从地上起身，并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此时，眼尖的严嵩，却是发现了被嘉靖拿在手上的话本。

    正当其还在为此感到好奇的时候，只见嘉靖环视一圈后，面向众人，扬了扬手上的话本，出言询问道。

    “诸位爱卿知道朕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吗？”

    高拱一眼便认出了嘉靖手中的册子，正是近来京城内最受欢迎的话本。

    虽然高拱将其认了出来，但是他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毕竟，皇帝明摆着是来兴师问罪的，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触这个霉头。

    随后，只见高拱收敛心神，不动声色地瞥了不远处的严世蕃一眼，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眼见迟迟未有回应，只见嘉靖将目光收回，自顾自地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不知道，那就让朕来告诉你们吧，朕手上的，便是近段时间以来，京城内最为火爆的话本！”

    “里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位朝廷五品大员，在醉酒后，敲诈勒索驿夫的全过程！”

    “朝廷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陡然间提高了语调，然后将手上的话本，重重地摔在桌上。

    内阁的众人眼见皇帝发怒，脸上浮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齐刷刷地跪伏于地，出言劝诫道：“还请陛下息怒！”

    嘉靖闻言，并未立刻作出回应，在环视一圈后，面向众人，出言询问道：“诸位爱卿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处置？”

    此刻，跪伏于地的严世蕃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为工部尚书，必须得扛起这一份责任。

    旋即，只见严世蕃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抬起头来，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硬着头皮道：“陛……陛下，鉴于事情的严重性，干脆就按照先前说的那样，去其官职，永不叙用如何？”

    嘉靖在听完严世蕃给出的建议后，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紧跟着吩咐道：“嗯，就这样吧，待会儿下来后，就由你们内阁这边，将处理的结果公布出去吧！”

    眼见嘉靖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意味着，整件事情到此为止了。

    在官场上，自然是没有斩草除根的选项的，有句话说得好，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因此，无论如何，总会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将目光收回，重新坐回到龙椅之上，出言吩咐道：“都起来吧！”

    “遵命，陛下！”

    待众人陆续从地上起身，并重新坐回到各自的椅子上以后，只见嘉靖敲响了一旁的玉磐，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意味着本次内阁议事，正式开始。

    随后，只见嘉靖转过身来，瞥了一眼身旁的吕芳。

    后者很快会意，当即上前，面向众人，沉声道：“今日内阁所议之事，主要有两件，第一件事为朝廷与俺答汗开战的诸多事宜，第二件事则为不久后朝廷将要举行的恩科！”

    吕芳说完，便重新回到嘉靖的身旁站定，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待吕芳宣布完本次内阁所议之事后，一旁的张居正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激动之色。

    可以说，今天内阁所商议的事情，都与他息息相关。

    一方面，朝廷筹备与俺答汗开战，少不了自己这位兵部尚书的建议，另外一方面，先前徐阶曾经承诺过，会亲自向陛下推举自己，作为本次恩科考试的同考官。

    想到这里，只见张居正不动声色地瞥了不远处的徐阶一眼，眼中满是期盼之色。

    “徐阁老，待会儿你可得支棱起来啊！”

    就在这时，只听嘉靖的声音响起，将张居正重新拉回到现实：“对于朝廷接下来与俺答汗开战一事，诸位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便是！”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徐阶抢先一步站了出来，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本奏！”

    嘉靖闻言，瞥了徐阶一眼，在略微颔首后，点了点头，紧跟着开口道：“讲！”

    在得到嘉靖的首肯后，只见徐阶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面向众人，缓缓道：“在座的诸位，应该都察觉到了，今年的天气，要比以往要冷上许多！”

    “而由于天气的影响，草原上的水草，将远不及以往丰茂，根本无法供养太多的人口以及牲畜，而为了摆脱困境，因此，俺答汗只剩下了南下劫掠这一条路！”

    一旁的严嵩在听完徐阶的这一番分析后，皱了皱眉，向其确认道：“徐阁老的意思是，今年俺答汗必定会大举入侵？”

    “嗯，严阁老猜得没错，我敢肯定，今年俺答汗一定会大举入侵！”

    “去年一年的时间，虽然鞑靼骑兵时不时前来袭扰我大明边疆，但每次的规模都不大，与其说是进攻，更像是在探路，而朝廷也不止一次地接到了哈密卫、沙洲卫、以及肃州卫的汇报。”

    徐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况且，现如今，左翼察哈尔部落，已经处于我大明的控制之下，微臣猜测，俺答汗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必定会寝食难安！”

    “要知道，当初的左翼察哈尔部落，就是被俺答汗所在的土默特部，从草原上驱逐出去的，彼此之间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恨。”

    “倘若有朝一日，左翼察哈尔部恢复元气的话，到时候只需与我大明联手，俺答汗所在的土默特部，就将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态势。”

    “而由于气候恶劣，草原上的水草无力供养如此之多的人口，以及牲畜，因此，俺答汗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便是南下劫掠，向我大明开战，以帮助部落度过这次的危机！”

    “在南下劫掠，帮助部落度过这次危机的同时，俺答汗还能够顺带着震慑，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左翼察哈尔部，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稳妥起见，俺答汗必定会压上所有筹码，也就是说，这一次战争的规模，将比以往要大上许多！”

    众人在听完徐阶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以后，对徐阶先前所提出的猜想，已然信了八分。

    随后，只见严嵩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微臣觉得徐阁老的这番猜想不无道理！”

    在严嵩之后，张居正也紧跟着站了出来，向嘉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启禀陛下，微臣也觉得徐阁老的猜想是正确的！”

    嘉靖闻言，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在沉吟片刻后，只见嘉靖看向徐阶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沉声吩咐道：“嗯，徐阁老说得有道理，下来以后，正式通告边疆的各个卫所，让其加强防范，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朝廷汇报！”

    “同时，户部这边也可以开始运送粮草、军械等物资了！”

    “另外，再派遣使者，去左翼察哈尔部一趟，让其随我大明一同出战！”

    嘉靖说完，将目光分别从众人的身上扫视而过，如此吩咐道。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内阁的众人皆是神色一凛，低下头，沉声应道：“遵命，陛下！”

    ……

    在得知到时候俺答汗将会大举入侵以后，嘉靖心中的紧迫感，又上了一层。

    毕竟，接下来与俺答汗的战役，将会是事关大明国运的一战，只要能够击败俺答汗，从今往后大明的边疆，将再无战事。

    倘若不幸战败，原本处于蒸蒸日上势头的大明，形势必定会急转直下，一朝精锐丧尽，说不定还会重演发生在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戍之变。

    嘉靖想到这里，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随后，只见其将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视而过，出言询问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俺答汗会大举入侵，那么诸位爱卿觉得，应该由谁来统帅朝廷的大军呢？”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张居正座椅上起身，不假思索地应声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本奏！”

    “讲！”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只见张居正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之色，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恭敬道：“启禀陛下，微臣觉得，理应由蓟辽总督杨选来负责统帅朝廷的大军！”

    “在这之前，蓟辽总督杨选为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不仅一举歼灭了前来进犯大明的三万鞑靼大军，更是生擒了札萨克图汗，微臣觉得，由他来负责统帅朝廷的大军，再合适不过了！”

    嘉靖在听完张居正的提议后，思衬片刻后，点了点头，同意了张居正的提议。

    “嗯，朕同意了，到时候就由蓟辽总督杨选作为主帅，负责统领朝廷大军，同时抽调九边边军，朕要毕其功于一役，将俺答汗彻底消灭！”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面向众人，又继续道：“到时候神机营也将随大军一同出征！”

    “什么，神机营也要随大军一同出征！”

    嘉靖的这番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很快便掀起了轩然大波，此刻，众人的脸上满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尽管神机营是京城三大营之一，担任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但一般来说，都不会将神机营派出。

    目前负责统帅神机营的人，正是成国公朱希忠。

    按照皇帝先前的说法，到时候神机营随大军一同出征，不就意味着成国公也要随大军一同出征吗？

    在想明白这些后，只见严嵩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提出了反对的意见：“陛……陛下，让神机营参战，会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知道成国公可是我大明朝……”

    严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嘉靖出言打断了：“严阁老，你知道先前成国公找到朕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吗？”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

    在思衬许久后，只见嘉靖回过神来，自顾自地说道：“微臣身为我大明的成国公，世卿世禄，与国同休！”

    “微臣的祖辈，都是死在了替大明开疆扩土的路上，既然如此，那微臣岂有退缩之理？”

    “俺答汗屡次侵扰我大明边疆，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当兴兵讨之，微臣并不怕死，哪怕微臣不幸战死，微臣还有儿子、还有孙子，一样能够继续为大明效力！”

    嘉靖说完，抬起头来，将目光从严嵩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反问道：“严阁老，你说，朕能拒绝吗？”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整个内阁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旁的徐阶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高拱站了出来，打破了寂静。

    “陛下，微臣支持派出神机营参战！”

    “神机营本就担任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既然前方将有战事，身为京城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自然得肩负起应有责任，因此，微臣支持派出神机营参战的这个决定！”

    高拱说完，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嘉靖闻言，在上下打量了高拱一番后，点了点头，向其投以赞许的目光：“高爱卿方才所言，深得朕心，嗯，不错！”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将目光从高拱的身上收回，面向众人，紧跟着开口道：“正如高爱卿先前所言，我大明的神机营，本就肩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

    “我大明的宗室、勋贵，有很多都是为朝廷立下了赫赫功劳，他们有的死在了替大明开疆扩土的路上，有的替我大明守土安邦，如成国公朱能、英国公张辅、黔国公沐晟……”

    伴随着嘉靖从口中说出一个又一个名字，严嵩、徐阶等人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这些人都是为大明作出了卓越贡献的宗室、勋贵，而现在，陛下要把他们抬出来，堵自己的嘴了。

    “现如今，仅仅只是因为负责统帅神机营的人，是我大明的宗室、勋贵，难道就要有所避讳吗？”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眯了眯眼，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眼见皇帝说出如此诛心之言，在场的众人，都不敢对此作出回应，同时，他们也知道，皇帝的心意已决。

    严嵩的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是皇帝认定的事情，是断无更改的可能的。

    无论是在解除海禁的时候，还是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强制推行官绅一体化纳粮的政策的时候。

    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有任何的动摇，坚定不移地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了下去。

    在想明白这些以后，只见严嵩回过神来，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陛下，微臣同意派遣神机营参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