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〇八章 仁者宜战栗

    夏侯炎和昆汀参谋长循着声音赶到议事厅侧门外的时候，双双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一个身穿淡紫色华服的男人，此刻正张开四肢趴伏在地，一动不动。一柄长长的银色佩剑，准确地穿透了男人的左胸，如风中的旗杆一般颤巍巍地矗立在男人身上。

    滚烫的鲜血还在不停地从男人胸前背后的伤口处涌出，先是用大片的殷红濡湿了他那身价值不菲的精品绸缎，然后在“奥拉夫之栖”城堡古老的的石砖地上如吞噬白昼的夜空一般蔓延开来。

    这座城堡在它漫长的岁月里想必已经见证无数死亡，但趴在地上的这具男尸，仍然如此地诡异而不祥，让人感觉如同身在梦境之中——

    ——更何况，夏侯炎和昆汀总参谋长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具尸体的身份。

    “……是迷雾岭男爵！”昆汀总参谋长呓语般喃喃说道，整张脸血色全无，“至高圣神啊！他、他怎么死了！”

    夏侯炎同样有些傻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座帝国贵族云集的“奥拉夫之栖”城堡里，近距离遭遇一场凶杀案！——地上的迷雾岭男爵，刚才还在战争议会上慷慨陈词，可现在却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这他妈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哪路人物，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战争议会期间谋杀一位帝国领主？夏侯炎低头盯着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看了两秒，然后抬头环顾四周。

    刚才站在议事厅正门外说话的夏侯炎和昆汀总参谋长，并不是在听到惨叫声以后，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

    在迷雾岭男爵尸体的周围，早已乌泱泱围满了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刚才在议事厅中参加战争议会的帝国贵族，但也有几个或许是正好路过此处的城堡仆役，此刻正如筛糠一般瑟缩着抖个不停。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也在围观贵族的行列里。他注意到了夏侯炎和昆汀总参谋长，便向两人投来一个忧虑的眼神。

    夏侯炎知道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现在临近帝国方面对荆棘城发起总攻，此时此刻发生一起针对帝国贵族的谋杀案，这事背后定有蹊跷。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弄清这场谋杀背后的真相。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夏侯炎对这群贵族厉声问道。

    “伊、伊戈尔大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贵族颤声道，夏侯炎认得他是之前在议会上发过言的晨星地侯爵希罗多德，“刚、刚才我们在议事厅里，听到了侧门外传、传来了叫声，然后就有人好奇出去看了一眼……然后有人说，外面死了人！然后我们就都出来了……”

    “当时是谁第一个听到叫声的？”夏侯炎追问。

    “是我……”一个年轻的小贵族颤抖着举起了手，他整个人似乎还因为发现尸体带来的恐怖而魂不守舍，“我、我听到门外传来了惨叫声，于是、于是就出门看了一眼……一出门，我就发现这位大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还有血……”

    “你见到地上这具尸体之后，立刻就回到议事厅通知了所有人？”夏侯炎摆摆手，看向其他贵族，“然后你们其他人就都跑出议事厅、围到这边了？”

    众贵族噤若寒蝉地猛点头，罗萨里奥大公沉声道：

    “正是如此。”

    夏侯炎掐着眉心沉吟了片刻：

    “奥拉夫之栖”的这座圆形议事厅有一道正门和两道侧门，他和昆汀参谋长所在的正门外走廊，和发现迷雾岭男爵的侧门几乎呈对角线。所以，当发现尸体的消息传来，休会后滞留在议事厅里的贵族们，要比夏侯炎和昆汀更早赶到现场、也更早看到尸体。

    “你听到叫声出门以后，就看到迷雾岭男爵倒在地上了？你当时能确认他死了？”夏侯炎转向发现尸体的那个小贵族——根据后者身上的纹章，夏侯炎判断他是一位来自白鸽山的子爵。

    “差、差不多……”白鸽山子爵颤声道，“我一出议事厅侧门，就看到这位大人倒在地上，还、还有那柄剑插在他身上……当时的血没这么多，但感觉他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你出门看到尸体的时候，这条走廊上还有其他人吗？”夏侯炎问。

    “我、我不记得了……”白鸽山子爵颤抖着道，“我……应、应该没有其他人，但我也不确定……”

    “你怎么能不确定呢！”利亚姆侯爵怒声道，“人命关天！”

    白鸽山子爵被这位中央军司令的威势所慑，更加哆嗦着说不出话了。

    夏侯炎叹了口气。

    瞧这位白鸽山子爵也才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当时乍一看见迷雾岭男爵倒在地上冒血，肯定早就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了，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关注现场的其他情况！

    “诸位！”罗萨里奥大公瞪了利亚姆侯爵一眼，打断了后者继续兴师问罪的意图，然后朗声道，“如大家所见，这里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凶杀案，而受害者正是我们无比亲密的一位贵族弟兄！现在我们必须尽快查明事情的真相，找出杀害这位迷雾岭男爵阁下的凶手！”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有一件事我希望大家注意……”罗萨里奥大公肃容道，“……在战争议会进行期间，出于安全考虑，整座‘奥拉夫之栖’城堡都处于严格封闭状态，城堡的各大出入口都有士兵严格守卫。这就意味着……不论悍然行凶的杀人者是谁，他都一定还留在这座城堡当中……”

    一阵阴冷的恐惧，如波澜般在人群中涤荡开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那个谋杀迷雾岭男爵的凶手，很可能现在还躲在人群当中，甚至可能就是自己身边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贵族同僚……

    顷刻之间人人自危，都下意识地和身边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很遗憾的是，我们这些在场的人里，似乎并没有帝都警察署那位断案如神的爱伦坡警长……”罗萨里奥大公苦笑着道，“……为了找到杀害迷雾岭男爵的凶手，只能请各位暂时留在城堡中，等待我们的详细调查……”

    “罗萨里奥阁下！我倒以为……不必那么麻烦！”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罗萨里奥大公的话音。

    众人有些讶异地看到，发言者是一个头戴尖顶法师帽、胡子花白、和蔼可亲的老魔法师。

    夏侯炎看着这老法师大摇大摆地走到罗萨里奥大公面前，同样也是浑身一震：他忽然想起来，这位大师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凯末尔庄园时曾经见过一面的北望郡首席法师——奈米萨斯大师！

    ——“奥拉夫之栖”的战争议会上，有不少领主自己不方便出席，于是选择派来自家首席法师作为代表，而奈米萨斯大师正是其中之一。

    刚才人声嘈杂之际，夏侯炎还真没注意到这位老熟人也在战争议会的会场。

    “奈米萨斯大师！”罗萨里奥大公也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您瞧瞧我这脑子，居然忘了还有您这位大能人、名侦探在！有您出手，找到凶手一定是轻而易举了！”

    “啊？”夏侯炎傻乎乎地看向身旁的昆汀总参谋长，“奈米萨斯大师是‘名侦探’？”

    “那当然了！”昆汀总参谋长不满地看了霜枫岭领主一眼，活像对方不知道的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前两年的时候，奈米萨斯大师不是还和您一起，合力抓出了凯末尔庄园惨案的幕后真凶嘛！您这都忘啦？自那以后，奈米萨斯大师就对探案起了兴趣——他一直在北望郡用魔法协助侦破各种案件，所到之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还因为破获了几桩大案，被皇帝陛下授予了‘北方名侦探’的荣誉头衔呢！”

    夏侯炎努力回想了一下凯末尔庄园惨案时，奈米萨斯大师的“精彩”表现。

    然后他决定乖乖地闭上嘴。

    就在夏侯炎哑口无言的同时，在场的帝国贵族们都因为一位“名侦探”的出场而群情振奋，不少人都对挺身而出的奈米萨斯大师鼓起掌、叫起好来。

    奈米萨斯大师面对众人的致意，风轻云淡地鞠躬回礼，然后清清嗓子道：

    “各位！这位迷雾岭男爵阁下的死，既是一个巨大的不幸，也是一个待解的谜团。而我们侦探，正是在正义女神的名义指引下，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解开谜团、将正义与公道还给人间的使者！”

    一阵轰天动地的叫好声。夏侯炎干巴巴地盯着“名侦探”奈米萨斯大师。

    “我们看到，迷雾岭男爵先生死在了这里。但在这起死亡、这场凶杀案背后，隐藏着的其实是至关重要的三个元素！”奈米萨斯大师伸手示意了一下扑街的迷雾岭男爵的尸体，然后背着手踱起步来，“那就是：动机、手法和不在场证明！究竟是谁会想要谋杀我们亲爱的迷雾岭男爵大人？他又是怎么完成的这场骇人听闻、丧心病狂的谋杀案？而我们所有可能的凶手中，又到底是谁有机会在凶杀案发生时接触到受害人？先生们，只要解决了这三个问题，案件的幕后真凶自然就会浮现在我们面前！”

    这三个问题的确是找到谋杀迷雾岭男爵的真凶的关键。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奈米萨斯大师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于是更加兴奋地道：

    “先生们，现在我们就来处理这三个问题。首先，最简单的是作案手法问题。关于迷雾岭男爵大人的准确死因……”

    奈米萨斯大师斜眼瞥了瞥戳在迷雾岭男爵身上的那根佩剑。

    夏侯炎觉得，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货到底是怎么被干掉的。

    然而奈米萨斯大师仍然大声道：

    “……眼见不能为实，只有调查才能给出答案！”

    大师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镶嵌着眼形宝石的金色圆球。夏侯炎立刻就认出，这是奈米萨斯大师用来侦测魔法波动的看家宝贝“格列奥斯鉴定之眼”，凯末尔庄园惨案时他就曾经用过一次。

    只见奈米萨斯大师像小智丢精灵球一样，将“格列奥斯鉴定之眼”扔到了迷雾岭男爵尸体上方。

    “格列奥斯鉴定之眼”悬浮在半空当中，一缕光束从它的“眼睛”里笔直射出，将倒霉催的迷雾岭男爵足足扫描了好几遍，这才飞回奈米萨斯大师手中。

    “‘格列奥斯鉴定之眼’没有在尸体上侦测到任何魔法波动，所以男爵先生并不是死于某种魔法手段，而是被物理袭击致死。”奈米萨斯大师似乎有些为案情的无聊而感到遗憾，“所以，真正的凶器……”

    “真正的凶器不就是他身上的这柄剑吗？”利亚姆侯爵皱眉道。

    “司令阁下，这的确是我们看到的表象，但表象也可能会骗人。”奈米萨斯大师显然早就在等着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得意洋洋地道，“虽然看上去，这位迷雾岭男爵大人好像是被剑捅死了，但我们也不能忽略其他的可能性！——例如，他有没有可能是自杀？”

    夏侯炎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无视了还在滔滔不绝展开分析的奈米萨斯大师，走到尸体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下死者的情况。

    ——只要奈米萨斯大师没有在那瞎扯淡，而是过来实际观察一下尸体的状况，就立刻能判断出迷雾岭男爵的真实死因：从他胸口的出血状况看，无疑就是那柄穿透身体的佩剑导致了他的死亡——男爵身上的其他要害部位，并没有出现肉眼可见的伤痕，更加佐证了这一结论。

    一刀攘死男爵的那柄佩剑，就是很普通的帝国制品，价格不菲，但质量平平。这柄佩剑似乎就是男爵自己的——他腰间的剑鞘已经空了，剑鞘上的花纹和他身上那柄剑的护手花纹是完全配套的。

    夏侯炎都能想象得到，凶手是怎么趁着男爵不注意，从背后抽出了他的佩剑，然后一剑把他钉在地上，然后逃之夭夭。

    作案手法平平无奇，而真正的难题在于找到凶手：

    迷雾岭男爵的这柄佩剑还算锋利，只要角度得当，即使力气不大的人也足以完成这起刺杀。从手法上看，几乎不能排除任何人的作案嫌疑。

    理论上，将剑刺入男爵背后的那个人，身上势必被溅上一些血滴，但夏侯炎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身上沾染了可疑污渍的家伙。

    杀害迷雾岭男爵的凶手究竟会是谁呢？夏侯炎捏着下巴陷入沉思，然后听到不远处的奈米萨斯大声哀叹道：

    “……圣神啊，我们这位可怜又可爱的迷雾岭男爵大人，究竟是得罪了谁才会遭此不测……”

    夏侯炎咂了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