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莉莉亚娜姐姐，那是什么？”

    新生的亚特兰蒂斯城中。

    有灰精灵族小女孩坐在城墙上，扬起了稚嫩的小脸，道出了好奇的话语。

    深渊之中没有日月，也亦没有星辰的光辉。

    因此，对于精灵王庭之中的居民们而言，离开深渊，来到西大陆后所见到的每一道风景，皆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一旁，莉莉亚娜的心中也亦忽有所感，抬起了头，看向城墙之外的夜空。

    远天之上，火流星划破了寂静漆黑的天幕，赤色的辉光将那被夜色所笼罩的穹顶照亮。

    “流星？”

    看着那自远天之上坠落的星辰，莉莉莉亚娜不由道出了不自觉的呢喃。

    如今的莉莉亚娜，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知的灰精灵少女，而是如今精灵王庭的领导者之一。

    作为议事庭的长老，她也曾进入王庭的大书库中，去研习那些据说自王庭最鼎盛时期的辉耀时代传承下来，曾经被海瑟薇仔细研读的古籍。

    而根据古籍之中的记载。

    在那个诸神存世的光辉时代——

    每一次流星划破天际，便意味着一尊有资格登临神座的伟大存在陨落。

    “主物质位面之中，有一位真正的神明陨落了吗？”

    莉莉亚娜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些许的警兆。

    根据古籍之中的记载，神话生物当中亦有差别。

    那些刚刚跨越了传奇界限的神话生物，只是纯粹的半神，在辉耀时代之中也亦被称为天使。

    所谓天使，便是侍奉诸神的存在，虽然也算是勉强跨入了神域之内，但却并无法用真正的神祇之名来相称。

    半神体内所拥有的神性极其微薄，而所掌握的权柄也亦大多并不完整，而仅仅只是部分残损的破片，并不能完整发挥出某个领域的完整权能、

    这样的半神，并没有在星界之中凝聚出自己概念星象的资格……即便陨落，因为其掌握神性与权柄过于残缺的缘故，也亦仅仅只会在主物质位面当中有所表现，并无法直接产生星界的映像。

    而跨越了半神这一概念，有资格以神明来相称的存在，皆是将某个领域的神性碎片尽数收容，掌握了该领域完整权柄的神话生物。

    比如掌握了丰收权柄的丰饶母神，执掌着生命领域的生命女神翠……再比如战神，银月之神。

    即便是在辉耀时代，祂们也亦有资格以「从神」而非「天使」相称。

    而在大灾变爆发，那道天之座产生了空缺之后，祂们便是主物质位面中的伟大者，在星界中凝聚出了自己的虚幻概念星象，在西大陆上拥有着自己的教团与神国。

    是真正的至高无上者。

    也正因如此，哪怕是在那最为鼎盛的神代，神祇陨落也亦是极为罕见的事项。

    每一次流星坠落，皆是震动大陆，被见证的所有智慧种族铭刻入自己的种族传承之中的大事。

    而此时此刻——

    精灵王庭仅仅只是脱离了深渊，回归了主物质位面几天时间，便见证了这样一场在过往上千年也难得一见的景象。

    “如今的西大陆，已经混乱到这個地步了吗？”

    莉莉亚娜心中的警兆变得愈发鲜明。

    作为议事庭的长老，甚至还曾经被领袖派来探索过外界的情报，她有设想过西大陆如今的处境。

    天之座空缺，神话生物行走于世……

    神战的爆发必然也会变得颇为频繁。

    但是，直到此刻莉莉亚娜方才发现，西大陆的危险与混乱程度，也许还要超过了自己的预料。

    流星还在坠落。

    在夜幕中拖过了赤金色的尾焰，如梦似幻。

    周围传来了精灵们的惊呼与感叹声，每一位亚特兰蒂斯的居民都沉浸在流星那美好的星辰光辉里，难以自拔。

    然而，看着那绚烂的流星，莉莉亚娜的心中却一点点冰凉了下来。

    如果她还是当初那位无忧无虑的灰精灵族少女的话，那此刻的莉莉亚娜大可以与周遭的精灵们一同，一起欢欣雀跃地欣赏眼前流星的壮丽奇景。

    但是，此刻的莉莉亚娜，已经是议事庭的长老，是这座亚特兰蒂斯城的最高决策者之一。

    她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关联着身后这座城市数万精灵族居民命运的重量。

    所以，莉莉亚娜不得不抛开心中那些许属于少女的旖旎幻想……而是学着变得深沉，稳重，模仿着那位记忆里已然模糊的金精灵背影，用引领者，用上位者的方式去思考问题。

    以如今西大陆的混乱局势……就连一位登临了神座的真神，都这样在无声无息间陨落了。

    那么——倘若换做是精灵王庭呢?

    在这个没有秩序，诸神们为了决出那新时代的天之座主人而不择手段的疯狂岁月里，亚特兰蒂斯便真的能够幸免于难吗？

    在得到了夏亚的教导，将剩余的巫师知识补全之后，于深渊中蛰伏的这几年里，莉莉亚娜也已经有了长远的进步。

    虽然那崭新的奥术体系之中并没有登神长阶的概念，也亦无法用半神这样的词汇来衡量实力与位格，但是按照莉莉亚娜的自我估量，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已经足够对抗寻常的半神。

    她本以为如今的自己，已经有能力去守护这座新生的亚特兰蒂斯城脱离深渊，在西大陆中，在神话生物的环伺之下拥有一片独属于精灵的立足之地。

    但是现在看来——

    自己，还有议事庭的其他长老们，似乎都有些太过于天真和乐观，想的太简单了一些。

    那片寂寥无人，荒芜而空洞的深渊渊底，既是囚禁精灵一族自由的囚笼，却也是守护他们的屏障。

    作为昔日的精灵王庭，遗失之岛上有着太多隐秘与传承，能够引来其他神话生物们的觊觎。

    而深渊便是将这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阻隔于外的壁垒，令精灵们在五百年间都得以休养生息，舔舐大灾变以来的伤口。

    莉莉亚娜无声地打了一个冷战。

    灰精灵少女忽然想到了一个令她不寒而栗，此前却一直被精灵们所下意识忽略的事实。

    在那火种刚刚被点燃的初耀年代，与精灵一同诞生的其他神代种族——

    不论是巨人，古龙，亦或者是魔狼，格里芬，天翼种……这些曾经强盛到不可方物的种族，如今却都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再也难以寻见。

    或许这些昔日的神话种族之中，如今还有些许强大的个体存留于世，例如本体种族为远古魔狼的丰饶母神，亦或者是黑夜之龙奥古蒂娜。

    但是那仅仅只是单一的个体而已，真正属于这些种族的繁盛文明，却早已经寂灭了数千年，乃至于上万年。

    唯有精灵，在遗失之岛与深渊的摇篮里避世了千年，也亦远离了西大陆的纷争千年，在这个神代衰退，人类崛起的时代也依然幸存了下来。

    而如今，狂妄自大的精灵们离开了安全舒适的摇篮，回归了那恶意横行的黑暗森林之中。

    这究竟是如今亚特兰蒂斯居民们所想象的那般，从囚笼里重见天日的救赎……亦或者是，精灵这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种族，顺应历史大势的滚滚洪流走向终末的开端。

    ……

    这样的念头，迅速地在莉莉亚娜的心灵中弥散而开。

    令她在刹那之间，甚至产生了自己即将成为精灵族千古罪人的惶恐。

    然而，下一刻。

    莉莉亚娜便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能够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确实是一样作为领导者而言颇为难能可贵的品质，莉莉。”

    “作为精灵王庭未来的引领者，你已经合格了。”

    悠然的话语在莉莉亚娜的耳畔响起。

    灰精灵有些诧异地回头，只看见被夜色所笼罩的奥古蒂娜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那漆黑的发丝间隐约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犄角，那双黄金的龙瞳不再像往常那般被夜色所遮掩，宛若有炙热的赤金色岩浆在流淌。

    “要是被夏亚知道……他当初随意摸了摸头的灰精灵小女孩，能够在日后成长为这样一位优秀的种族领袖。”

    “那他大概也会笑上几声，然后得意洋洋地感慨自己的摸头杀果然能够打通被摸者的任督二脉吧。”

    奥古蒂娜那赤金色的美眸之中，也亦闪过了些许的笑意。

    “领袖。”

    莉莉亚娜有些惊喜地转身。

    自从那位冰封王座之上的少年苏醒之后，奥古蒂娜的行踪也变得颇为飘忽不定。

    每次莉莉亚娜在晚上去那座古老的幽暗宫殿中找她的时候，都会落得一空，只留下一句“在做大人该做的事情，小孩子别多问”的语焉不详的留言。

    莉莉亚娜本以为领袖是已经离开了亚特兰蒂斯，毕竟作为黑夜之龙，也亦是古龙王庭最后遗民的奥古蒂娜，西大陆本就是她的主场。

    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领袖。

    也是，要是领袖，还有那个名为夏亚的人类也能够留在亚特兰蒂斯的话……

    那么就算是其他的神话生物，也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如此的念头只是刚一升起。

    下一刻，仿佛心中所想被看穿一般，莉莉亚娜便听到了黑夜之龙那优雅的低笑。

    “很遗憾，莉莉。”

    “我和他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亦不可能在亚特兰蒂斯长久的停留。”

    “这是属于精灵的王庭，是属于精灵的文明……不论是人类还是龙族，都注定只是这里的过客而已，而不可能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精灵的未来，亚特兰蒂斯的未来，只能由你们自己去开辟。”

    “况且，要是被那个金精灵知道，我占着精灵王庭领袖的位子不肯走，那恐怕也免不了几句牢骚吧。”

    奥古蒂娜清冷而优雅的话语之中，也亦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笑意。

    “不过莉莉，你前面的那些小心思，倒是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她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

    “既然选择带着精灵王庭重新回归西大陆之上……”

    “那么，你真的觉得他会就这样放任你们在这混乱的时代之上自生自灭，对你们的亚特兰蒂斯城不管不顾吗？”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师酱的故乡啊。”

    “虽然口头上说着自己就是个不管事，只会躺平摆烂的撒手掌柜。”

    奥古蒂娜那双赤金色的美眸里，有隐约的光芒在流转。

    “但是实际上，这家伙，却分明比任何人都要更在乎自己肩上的那份承诺与责任。”

    “他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地大包大揽下来一切，在将所有的变数，所有的危险与可能性都尽数抹除之前，绝不会罢手。”

    “在苍庭古国的时候是这样，在艾斯嘉尼亚的时候是这样。”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这里确实是属于精灵的文明，我们无法，也不愿在这里停留太久。”

    “但是，如果无法长久地守护亚特兰蒂斯……”

    “那么，便在离去之前，将所有潜在的隐患与可能对亚特兰蒂斯构成威胁的事物，都尽数抹除殆尽。”

    奥古蒂娜的话语，让灰精灵的眼眸不由微微一缩。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讲理？很霸道。”

    “不过，夏亚就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霸道家伙。”

    “最关键的是，他每次干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总还是能成功，你说气不气人？不对，是气不气龙。”

    奥古蒂娜那白皙无瑕的俏脸之上，此刻也勾勒出了一抹微小的弧度。

    一边说着，她缓缓抬起了那双龙族的黄金瞳。

    同样将视线，投向了那高远的夜空之上。

    此时，最开始的那道火流星已然坠落于天幕之下，唯剩下那光辉的尾迹正在逐渐变得黯淡。

    亚特兰蒂斯内，精灵们也亦纷纷收回了视线，他们没有莉莉亚娜的见识，自然不知道这道流星其背后所代表的神秘学含义，看到景观消散便纷纷散开。

    一片意兴阑珊里，唯有黑夜之龙的美眸，变得愈发明亮。

    “我太了解他了，他向来都是个喜欢人前显圣的家伙……”

    “要么不弄，要弄的话，那么便得弄个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大新闻出来。”

    奥古蒂娜的话语，在灰精灵的耳畔缓缓回响，朦胧而沙哑，仿佛连声音也被夜色的薄纱所笼罩一般。

    “所以，莉莉。”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不觉得，今晚的场面，对他而言，还是显得太小了一些吗？”

    一位真神陨落……还是不够大的小场面？

    莉莉亚娜的心中一惊。

    那么，比一位神明陨落更大的场面……

    这个念头只是刚一在灰精灵少女的脑海中升起。

    下一刻。

    那无比璀璨，无比耀眼。

    远比先前的第一道流星要繁复明亮上十倍，百倍的星辰坠落之光，又一次在远天的尽头闪耀而起。

    明净的星芒刺破了天穹，照彻了黑夜。

    也亦照亮了奥古蒂娜清冷的眼眸。

    她轻轻张口，悦耳悠扬的声音如风铃般在晚风中回响。

    那是奥古蒂娜还是一只小小幼龙的时候，趴在夏亚的脑袋上所聆听到的诗篇，此刻被她不自觉地回忆而起。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