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微醺

    待到正月十三，苏宁筠早早地带着绿萝坐着马车去了京郊的乡下，随她们同去的还有一车的礼物和祭品。苏文青、梁氏和苏颂就葬在那边的祖坟里。为免生事端，苏幼筠这次依旧没有回去。

    苏宁筠他们一行要在那边待到正月十五祭祀完之后才会回来，所以这个元宵节只余苏幼筠一人在京师度过。

    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苏幼筠最怕过的便是元宵节了。

    这日她早早地去了子衿阁，想着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在那胡思乱想了。她将店里的货盘了一遍，账也盘了一遍，硬是拖到了华灯初上方才闲了下来。

    元宵节京师照例没有宵禁，汴河两岸燃起了无数花灯，衬得汴河水都愈发流光溢彩。御街上人头攒动，歌舞升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边的热闹。一切的热闹仿若两年前那样，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又似乎不同了。

    子衿阁里也应景地挂了一些别致小巧的琉璃宫灯，都是从外洋来的货船那采买回来的琉璃，又找了很有经验的老匠人精心制作的。当然，售价也是那些普通的花灯无法比拟的。

    所以子衿阁里虽然不似外头街上那般热闹，但只要是进来的夫人小姐无不双眼放光地买上一盏。乐得秋云等人合不拢嘴。

    而此刻，苏幼筠坐在二楼的窗边，手边放着两碟小菜，一壶清酒，对外头的热闹视而不见，耳边只余炭炉的“噼啪”声。

    窗户开了一条三指宽的缝，窗外寒冷的空气呼呼地吹了进来，吹得屋内的烛光阴晴不定，正如苏幼筠此刻的心情。手中的酒壶越来越轻，苏幼筠的脸上也染上了一抹红晕。有些事情不是她不去想便能遗忘的。那晚秦嬷嬷鲜血淋漓的双手，被死死抵住的大门，以及没有来得及见爹娘和弟弟最后一面的遗憾，都紧紧地揪着她的心。

    苏幼筠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一滴泪水都没有，可心却痛得那么真实，原来痛到哭不出来竟是这种感觉。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哭花了妆容显出原本的面目。

    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发现不知何时里面已经空了，苏幼筠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她稳了稳身形，有些脚步虚浮地向门口走去。

    手刚触到大门，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苏幼筠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两步，却不料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身子一歪，便向一旁摔去。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稳稳地一把将她捞住。苏幼筠瞬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忙抬起迷蒙的双眼，正迎上一对温柔的眸子。

    然后，她笑了，笑的泪水终于在眼眶中打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苏幼筠下意识地拎起燕肃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生怕眼泪弄坏了伪装。擦完之后才似乎回过神来，尴尬地看着那月白色的袖口上的一团黑色的污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对燕肃笑了笑，泪水微微晕花了她的眼妆，再加上此刻她已有些微醺，那笑容竟多了几分妩媚。

    燕肃突然就被这笑容魅惑到了，脑中一空，低头吻上了那两片柔软的红唇。双唇微微地一碰，又快速分开，两人都有一瞬的愣怔。燕肃的脸似乎比喝了酒的苏幼筠更红了两分，他装着若无其事的反手关上了门，拉着苏幼筠坐回窗边的椅子上。

    直到这时，苏幼筠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脸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燕肃强压下自己狂跳的心，转头看到桌上的狼藉，有点担心道：“怎么不好好吃饭，一个人在这喝酒？”

    “嗯，那个，嗯......”苏幼筠也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燕肃此刻也缓了过来，拿过苏幼筠一直握在手中的酒壶摇了摇说道：“我知晓你今日独自一人，怕你心里难过，便来看看你。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燕肃平素很少见苏幼筠喝酒，看她这副迷离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打算起身去喊守在门口的娅茹，让她端些热汤和醒酒的蜂蜜水进来。

    “不用这么麻烦的，不过一小壶罢了。”这个时辰，铺子里的厨娘八成是回去了，这么冷的天，苏幼筠也不想去折腾娅茹。只是，她嘴上推拒，心里却觉得甜蜜。

    “那我们出去逛逛，今儿个外头很是热闹，宜秋门外头有家羊肉汤饼味道很是不错，这个天喝点很是暖胃，正好吃完我送你回去。”燕肃看了看桌上早已冷透的小菜提议道。

    苏幼筠本不想出去凑这个热闹，但听到羊肉汤饼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遂也就点头同意了。

    三人从后院出了子衿阁，河边的冷风吹得苏幼筠打了个激灵，燕肃忙替她紧了紧斗篷，又摸了摸她手中的暖炉，见还暖着才放下心来。

    这个时辰，东西大街并御街上人头攒动，马车是坐不了了。但从子衿阁到宜秋门几乎要横穿整个内城，燕肃怕苏幼筠喝了酒，这般吹风转天要头疼，索性带她就近从东边的丽景门出去再转乘马车从外城绕到西边。这般虽多绕了一多半的路，但总好过在外头挤来挤去的吹冷风。

    从子衿阁走到丽景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城门外头的小广场上停满了马车，不少夫人小姐在那换乘马车，想来都打着跟苏幼筠他们一样的主意。好在这边有不少官兵在维持秩序，所以倒是忙而不乱。

    一行人不过略等了片刻，燕肃的小厮便驾着马车到了近前。

    苏幼筠搭着燕肃的手先踏上马车，忽地一抹熟悉身影从她眼角瞟过。起先她也没在意，钻进马车的那一瞬忽觉得不对，忙又退后了一步向那身影望去，却见那身影一闪入了内城再也瞧不见了。

    “怎么了？”燕肃见苏幼筠停在那里朝内城张望，觉得奇怪，也顺着她的视线向前望去，却是什么也没瞧见。

    苏幼筠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我怎么觉着见到瑶儿了。”

    燕肃一愣，转而笑道：“怕是你看错了吧，今日母亲并未带瑶儿出来啊。”

    苏幼筠笑了笑，留了句“那可能是看错了”，便低头钻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