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5-6)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杨柳羌笛字数:3957更新时间:24/08/17 14:51:29
    5

    和教授明显地感觉到,老乡组长的领导意识加强了许多。过去,说话多是老大哥的口气,现在不同了,时不时会发布说,院长有新的要求……人事处有新的规定……教务处有新的制度……俨然是上下级关系。

    结果,过去的一项优惠被取消了,原来没课的那天,给他打个招呼就可以不去,现在不行了。老乡组长明确宣布了新规定,说:“迟到早退一次算半天请假,超过四小时算一天,月底累计报财务处,按规定扣发工资。”学院离市区比较远,都是退休的人,三天两头的,谁能没点私事呢。

    第二年学期末,又发生了件不小的风波。教务处对待专家组成员,跟年轻教师一样,得参加年度述职考核。这立即引起组里多数人的反对,尤其是高级技师出身的他仨,直接表态说不参加。老乡组长就各个击破,逐个做思想工作,说过去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干部年度考评还不是都有,就那回事,应付一下,何必当真。那天下午的考核会,组长担心人不齐,午饭时,又重点给他们3个打手机,说已经联系好了,与教务处达成共识,就是开个座谈会。他们在一起吃饭,重复的话连续听了3遍。其中,和教授俩人答应去参加,一个直接回话说,他下午有事请假。到会场后,俩人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头,先到的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写好的总结,对面教务处五六个老师,手里都攥着一支笔,面前展开有考核评分表。刚落坐,会议就开始了,老乡组长简短的说明了宗旨,带头念了个人总结。紧接着,挨个发言,都把自己说的花一样鲜艳,把学院捧的天堂一样美丽。轮到他俩,和教授身旁的同伴,站起来说:“组长说的是座谈会,我没准备总结,无话可说,更认为没必要参加这个考核会。”话音刚落,随手关闭的门,已经遮住了他的背影。房间里,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过来,等着和教授。他清了清长期抽烟的嗓子,说道:“我是要发言的,但内容跟总结无关。我的话,可能是酸的醋,或者是咸的盐。我的本意,也是不来参加这个述职会的,组长午饭时打电话,再三说是座谈会,结果还是被忽悠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以为这样的考核形式,在年轻教师队伍里,是必要的。对我们这些老家伙,完全是多余的,以上是我的态度。借此机会,我还想多说几句,对教务处的盼望……”他俩的行为,使老乡组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转过年,专家组里的女同事,要照顾老母亲,回了老家。马上要开学了,她的课程谁来接啊,教务处找到老乡组长,说都是铁路专业,其他人先兼起来吧。有同事就说,铁路里的专业分工细的很,车机供工电辆各部门,相互间也都是门外汉。谁知道,那个能不够的老乡,接上话茬说,没问题,我来,只要时间能错开。美女科长高兴地说:“还是您老最理解我们的难处,最心疼我们教务处。”其他同事,只能报以窃笑与摇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真不担心把牛皮吹爆。美女科长告诉和教授说,他的课程调整成《机车运用与规章》,让抓紧时间备课。第二天,教务处又通知,他的课程变成《电力机车控制》,和教授只好跟着转。他的智商,想象不了啥课都敢上的老乡同事,教案是咋写出来的,大概只能是照抄课本吧。至于课堂上,满嘴信马由缰,对付够45分钟就成。他的良心,叫他做不出这种事来,眼下首先要过的是这第一关。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给自己确定了第一课的中心内容:树立信心,迎接挑战,攀登未来。后面分列了三个标题:1.高考只是分岔线,命运列车均向前……2.逢时任展翅,愿景由发挥……3.控制是机车的灵魂,放任是人生的大忌……

    和教授的车,少了女同事,三个老男人聊天,话题宽泛的多了。那个同事说,他虽然单身几十年,今年六十有四,但对性的需求照样强烈,一周一次没问题。老乡组长就逗他说,难怪你开了一辈子火车,没攒几个钱,原来都给她们发红包了。他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有点不懂,知名性学杂志上有个公式,男人的爱爱频率,等于年龄乘以9。比如40岁,乘积是36,意思是30天6次。再比如60岁,乘积是54,意思是50天4次。我以为,这还是比较科学的,男人没了性能力,就活的差不多了。再多的钱,也没啥意思了。和教授取笑道:“你的频率,也超过了啊,小心身体透支,没想到你还是个老花和尚。”

    无意间提到的钱,可能触发到某根敏感神经,坐车的两位,心底里盘算起来:坐校车一分钱不用花,为啥要掏几百块加油钱呢?偶尔没校车,坐公交,一回就一块钱,何况组长还有老年卡,一分钱不用掏。账怕细算,坐和教授的车,平均下来,每天都要花三四块钱呢。俩人悄悄商量妥了方案:大气一点,开学这俩月,给他加300块钱的油。以后就坐校车上下班,就是走几站地,按点赶到乘车点的小事嘛,平时不是得个空,还在操场上散步呢。

    蒙在鼓里的和教授,跟往常一样,周一早上,按点把车停在路边,十多分钟后,没看见人影。他有点纳闷,平时多是他俩先到,就是车先到,也就一两分钟。今天咋回事,再等下去,恐怕得迟到了。他拨通老乡组长的手机,问道:“你俩的人呢?”对方回话说:“我们刚坐上校车。”和教授“嗯”了一声,心里在琢磨,可能是过个周末,晕乎了吧。第二天,同样的情形重复发生,他不得已再次拨通老乡组长的手机,对方说:“校车已经到水泥厂了。”这回,他有点生气了,想起来上周五加油时,俩人早早下车说扫码方便,还有赠品的话,原来是已有预谋。

    最新消息说,学院加入了南方民办教育集团,准确地说是被兼并了,老板得到几个亿资金回收,还配给股份。但学院的体制,要纳入集团统一管理。很快,集团派过来院长,财务处长,教务处长,原院长被安排分管基建。教学上,完全搬来师生互动方式,整个学期,利用周末,先对全体教师进行业务培训。同时,对专家组的功能,做了重新定位,要求每天签到。和教授的初衷,本来是找点事,生活规律些,预防老年症。没想到学院的要求,不断在加码,所谓的专家组里,氛围也不咋地。

    坚持到学期末,和教授给教务处长告了声,简单地拾掇了一下办公桌抽屉,退还了扩音器等教学用具,婉拒了美女科长的挽留,结束了他的教授生涯。跟和教授平时要好的两位,先一步已经辞职走人了。为了明确他的观点,一周后,在专家组的微信群里,他发了首即兴而成的小诗:

    《有的人》

    诗人臧克家说: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其实

    在活着的人当中,

    有的是能怂,

    古今中外杨广普京,

    俨然是天上地下没有不懂。

    有的是哈怂,

    心眼里的算盘时时用,

    唐僧般的语录天天诵。

    有的是犟怂,

    不改初心不会圆通,

    不会做五斗米折腰的事情。

    有的是瓜怂,

    明明是祥林嫂般的颜容,

    偏要梳出来阿庆嫂的发型。

    即兴涂鸦,无须解码。

    合同将满,兴趣索然。

    别了,

    谢曾经的组友们!

    6

    金老师走了,竟这么突然,一点前兆都没有,这么硬朗的老人,咋就走的这么急呢。近几年,每个春节,总有热心的同学,约时间去看望她老人家,或者接到饭店欢聚。正月初三,楚大泉就跟金老师联系,说是约个时间看望她。金老师说她在女儿家过年呢,初六就回去了。单位都是初七上班,开始几天,案头都有些急需处理的事情,他们几个说忙完手头的活,找个好天气,把金老师请出来吃顿饭。饭店都选好了,是一家温馨的老字号。电话里,金老师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那么亲切,没听出来丝毫的预兆啊。

    谁知道,就耽搁了三天,这一错过,师生间的距离,却变成了阴阳永隔。本想着差不多年年去,晚点没事,老天爷竟等不了这么几天,就这么绝情,要师生永无相见。有些事,就是这么绝,错过了,就无法挽回。听到消息,楚大泉就近约了几个同学,赶紧赶到金老师家里。不大的房子,还是同学们来过多次的样子,宛如女主人依然健在。客厅设的灵堂,遗像是金老师穿红毛衣那幅照片。上完香,给敬爱的老师鞠过三个躬,几个人的眼眶都湿了,说话的声音开始哽咽。灵堂前金老师的女儿外孙,早已哭红了双眼。

    追悼会那天,天气特别阴冷,空中飘着零碎的雪粒,落在脸上,如针尖般刺疼。寒风把树上剩下的黄叶,吹落了一地,环卫工人喘着粗气,在清扫道路,从她们嘴里,不时冒出来白色的热气。大轿车上的同学,个个愁眉不展,不想多说一个字,只用摇头或者点头,来表示否定与肯定。

    北方的冬天,要么是被皑皑大雪覆盖的一片白茫茫,要么是干冷干冷的阴沉沉。透过汽车玻璃窗,雪粒正在给远近的黄土地,以及灰色为主调的建筑上,缀上小小的白花。

    在古都殡仪馆上善厅门口,古城赶过来的浦文智,默默地,挨个递着祭奠的小白花。聚起来的上百人,几乎听不见有声音,肃穆的气氛,给本来就深沉的空气,增加了更多庄重的氛围。参加追悼会的人,有母校的老师代表,有她女儿单位的同事代表,人数最多的,是金老师当过班主任的弟子。跨届的校友,不期然在这里相遇,心里格外酸楚。虽然不曾相识,但此时此刻,悲从一处来,情同亲兄妹。能让大家冒着严寒,从多地急速赶来,为她送最后一程,只有无私奉献的金老师,才会有这么大的感召力。

    追悼会上,哀乐响起,3分钟默哀里,每双红红的眼圈,都溢出来两行泪水。热泪经过两颊,滑落后,跌碎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先是母校代表单位致悼词,对金老师勤勉至诚的一生,给予了肯定与赞扬。接着,楚大泉代表金老师的弟子,诵读了他急就而成的散文《恩师如母》,深情回忆金老师在学业上的严格要求,在做人上的言传身教,在生活上的无微不至。尤其说到冰天雪地的夜晚,为小同学捏被角,把感冒的同学拽到家里吃小灶的时候,悼念厅里啪嗒啪嗒落地的泪水声,又添了嘤嘤的抽泣声。最后,金老师小女儿,代表家属发言,对送别母亲的领导、亲友、弟子,表示感谢。字里行间,完全听得出来,她对失去母亲的极大悲痛。她父亲去世的早,二十多年来,孤单的母亲,一直与她相依为命,过着勤俭朴实的日子。这世间,不管你的年岁多大,只要母亲健在,你都有撒娇的权利,你都有个孩子的身份。突然间,没了母亲,她成了没娘的孩子。母亲给她生命,扶她成长,教她做人,谁能在这诀别的时刻,禁住自己的恸哭呢!何况有这么多弟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可见母亲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有多么的高大。她在泣不成声中,引用泰戈尔《飞鸟集》里的诗句,哽咽着道出了对母亲的赞美:“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中午饭桌上,大家的情绪,逐渐地平缓了下来。但还没能从师生诀别的悲伤氛围中,完全走出来。喝酒的时候,也是轻轻地碰杯,默默地下咽,低沉的话题,全是对金老师的无比怀念。话语间,仍然有同学止不住眼红,不时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擦去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上善若水,人的最高德行,就像水的品性,泽万物而不取名。金老师洁净如雪的灵魂,正应了这“上善”内涵。细心的同学,找到不少金老师与大家聚会的照片,发到微信群里,有的还写段悼念的词来。刹那间,引起大家共鸣,无尽地怀念与金老师的至深情愫。

    不久,楚大泉怀念恩师的散文,在《人民铁道报》上发表,这正是对金老师在天之灵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