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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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丽霞的仕途比较顺利，她热情爽朗的性格，应该说帮了大忙。迈出的第一步，是检修车间女工委员，虽说是个兼职差事，但她做到了极致。随后，就进入仕途，先是段工会干事，再是车间支部书记，两千年调金州建筑段任纪委书记，八年后，上调局纪委纪检室任副主任。到任后，她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古都工作的同学，还有退休在家的金老师。几次抽出时间，专程看望敬重的金老师，陪老人家拉家常，像亲姑娘一样。金老师爱人去世的早，孩子工作也忙，十多年来，一直孤身住在学校家属楼。

    中秋节前一天，是个周末，一大早，沈丽霞跟女儿和丈夫说，快过节了，她要去看看老师，陪老师吃顿饭。说昨晚上剁好的茴香大肉馅，分了一半在冰箱里，面都和好了，在盆里醒着，爷儿俩中午自己包了吃。交待完，她从冰箱里拿出来另一半饺子馅，装在手提兜里，出了门。她是昨天下午，跟金老师电话联系好的，说今天上午过去，陪她包顿饺子吃。

    半小时公交车程，沈丽霞在母校门口站下了车，向西沿围墙外走过她们曾经的宿舍楼，穿过丁字路口，走过原来男生宿舍围墙，就到了几排四层高的教师楼。上学那会，这条丁字路只是个小巷口，现在成了双向八车道的交通大路，向北延续了十多公里。沈丽霞已经来过好几次，径直上了二楼，刚举起右手要敲门，门已经开了。

    沈丽霞有些惊讶地说道：“这么神啊，金老师，你都能掐会算了。”

    “我估摸着你快到了，就在阳台上瞅着楼下，看见你的人影，这就转身给你开门来了。”七十多岁的金老师，说话的声音，还是这么洪亮。

    放下手提兜，沈丽霞跟金老师拥抱在一起。金老师激动地说：“沈丽霞，太谢谢你了，经常来看我。”

    “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永远是最好的老师，过来陪陪你，理所应当。”

    师生寒暄过，沈丽霞就要动手去和面，金老师忙拉住她的手说：“不急，走了这么多路，先坐下来喝口水。知道你爱喝绿茶，是姑娘出差买给我的龙井，给你泡好了，在桌子上呢，面也和好了，过会我再揉揉。”

    “我来了，尽量多帮一点，你就歇会。”

    “老太太了，天天在家都是歇着，适当活动活动，才有利消化和健康。”

    “说的也是。”

    俩人像母女般，又如姐妹俩聊着。金老师记忆力特强，不时地问起这个同学那个同学的情况，不管是年龄大的同学，还是年龄小的同学，包括每个人的性格，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要知道二十多年里，金老师带了多少个班级的学生啊。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一下，沈丽霞去厨房拿了只碗，把带来的饺子馅拔出来，放在饭桌上。金老师起身揉了会和好的面，从厨房拿过来小案板和小擀杖，沈丽霞赶忙接住，放好在饭桌上。洗过手，对金老师说道：“还是我擀皮，你坐着包。”金老师把盛饺子馅的碗，伸手拉到自己面前，茴香的香味更浓郁了，“好香的茴香啊，我一直就爱吃这馅，香味可口，寓意又好，回乡即是回家的意思。”沈丽霞把面团搓成条，切成段，压成小饼状，再用左手拿起，搁在右手前后运动的小擀杖下面，旋转几下，又薄又圆的饺子皮，就成了。

    “刚才，楚大泉来电话，说是他们几个男同学下午过来看我。我说那就中午过来吧，正好你也在，老师请你们，咱们就在楼下的饭馆吃饭。他又说，上午单位有点事，让你等他们。”

    “咱娘俩吃完饭，正好多唠会，等他们过来。”

    不大功夫，就包好五十多个饺子，金老师说够了不包了，你大老远过来也饿了，我去烧水煮饺子，你歇会。沈丽霞看看碗里的馅和手上的面，差不多正好皮完馅光。说剩的不多了，咱先包完，多的冻冰箱里，够你再吃一顿。又包了三十多个饺子，金老师说，你手上剩的几个都擀成皮，咱中午先吃了它。

    金老师知道沈丽霞跟她一样，喜欢吃蘸水饺子，水烧开后，先给俩人调蘸水。从碗架上取下两只小碗，各放一小勺白糖，倒了适量的醋和酱油，给自己小碗里滴入香油，给沈丽霞小碗里滴入花椒油，再挖小勺油泼辣子放进碗里，香菜和蒜苗是早饭后就备好的。金老师稳健的步子，沈丽霞看在眼里，心里很高兴，羡慕地说：“金老师，再过二十年，我们能有你现在的身体，真就享福了。”“条件越来越宽裕，生活越来越富有，你们只能比我现在的状况更好。”说话间，煮好的饺子，已经端出来一盘，金老师送到沈丽霞面前，让她先吃。沈丽霞赶忙站起身，进了厨房，把另一盘饺子端出来，招呼金老师坐下，说咱俩一起吃。

    吃过饭，沈丽霞坚持洗涮了锅盆碗筷。金老师从客厅搬两把小椅子，放在阳台上，牵着沈丽霞的手，说今天激动地也没瞌睡了，咱俩就在阳台晒着秋分的太阳，品茶聊天，他们三点前准到。年轻一代对节气的概念不深，一年里除了最冷的三九寒天和最热的三伏酷暑，其他的节气都没多少印象。金老师说的“秋分”，猛然提醒了她，想起下乡插队时的一句农谚：“秋分天气白云来，处处好歌好稻栽。”金老师的老家也是南方，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母校，几十年教师生涯，再没离开过讲台，这里早已是她的第二故乡。

    沈丽霞就问：“金老师，你年轻时，也插过秧吧？”

    “插过的，南方的秋分，是最忙的时节。”

    话题从秋分聊到中秋节，绿茶淡淡的清香，在屋里飘散着，师生的情谊熙熙融融。窗外的太阳，也难得像今天这么亮堂。窗台上的几盆花，竞相开放，有秋海棠，蝴蝶兰，仙客来。俩人有关花的话题，被敲门声打断，是他们几个来了。沈丽霞紧走几步，拉开房门。

    “沈大姐好，纪委那么忙，你也抽空过来，真是我们的榜样。”楚大泉打着招呼。一起来的还有钱以德、陆佳轩、晟立功，等六七个同学。进门时，手上都提着礼品，有米旗月饼，洛川苹果，户太八号葡萄，还有一箱蒙牛牌酸奶。

    金老师热情地说：“你们能抽空来，我高兴得不得了，还买这多东西，我一个老太太咋享用啊。都快坐下来，我给你们沏茶。”沈丽霞赶紧接过金老师手中的纸杯，说她去倒水。楚大泉说他们代表古都同学，不，是代表全班同学，来看望金老师的。金老师坚持把苹果和葡萄，拿出来给大家吃。

    言谈中，金老师知道了更多同学的进步，止不住满脸笑容。当得知邛福来的身体状况时，情绪顿时低落下来，深思片刻，说道：“你们也年有半百，转告其他同学，事业要干，身体同样要紧。”

    接近傍晚，钱以德提出来在楼下饭馆吃饭，金老师应声道：“好！都来看我，老师请你们吃顿饭。”说着话，她就从衣架上拿件棕色马夹，添在身上。几位同学都起身，沈丽霞拉着金老师的手，并肩下楼。

    钱以德走在最前面，先进了饭馆，要了菜单，选了最敞亮的雅间，招呼大家说：“咱们每人点一个自己的最爱，剩下的我来负责。”各人点的多是自己最爱吃的家常菜，他又添了红烧昌鱼、香酥鸡、清炖甲鱼等，几个时下的硬菜，对着服务员，认真地说：“你记住，只能是我结账。”席间，沈丽霞坐在金老师身旁，一直帮着夹菜，关心地问哪个可口，金老师又不停地要大家多吃，还端起酒杯，也喝了三小杯白酒。吃完饭，同学们一起送金老师回到家里。钱以德又开车，把沈丽霞和几个男同学，送到家门口。

    6

    钱以德的生意如日中天，他现在拥有一个建材公司，一个工程公司，还有个近百亩的花木养植基地。越来越多的同学知道他发财，都是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的，外地来古都的同学，不管是公差还是私事，只要他知道了，必定要做回东。同学孩子结婚，大家多是前一天赶到，重头戏是先畅快的欢聚。不管在金州还是古城，住宿费用报销不了的，他全包。在古都更是没说的，除了吃住，他还会安排大家游玩。

    钱以德是全班同学里，唯一离开体制，经历磨难后发了财的同学。他也要衣锦还乡，重塑在家乡父老亲友中，曾经有过的颓废形象。老家宅基地上，他盖起三层两面流水的安间楼房，家里电器一应齐全，连厕所都是抽水马桶。新房落成那天，选的是老母亲八十岁寿辰日子。那天，巷里院里的炮皮，把地面铺的一片红彤。他邀请全村人吃席，父母亲穿着带福字的大红衣服，坐在院子中间高背软皮椅上，笑咪咪地迎着村里的乡亲。家里人的习惯称呼，把钱以德只叫个“德”，老母亲拉着乡亲的手，总是说，德命里有，德是个福疙瘩。乡亲们就回话说，是你们老两口积的厚德，以德才有今天的得到，才会这么的出息。

    发了财的钱以德，尤其看重同学情谊。他找机会给同学们管吃管喝，遇到同学有难，一样慷慨解囊。邛福来病情日益加重，几年下来，一直拖着的病体，家里本来不多的积蓄，差不多消耗殆尽。这次住院抢救，治疗费都捉襟见肘，同学们知道后，五百、一千的发起了自愿捐款。钱以德直接把十万块现钱送到医院，塞在邛福来爱人手中。

    春夏秋三个季节，他都会腾出点时间，邀请古都同学，去他的花卉养植基地消遣。基地在古都城东，不到二十公里路程。每次都是他提前约好，让同学们在忙碌的工作中，领略回“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安闲。养植基地里，绿树成林，花卉多姿，小径通幽，泥土清新。一大片的树木，都有碗口般粗壮，有国槐、雪松、银杏、玉兰树等，都是可出售的年轮。花卉大棚里，一年四季，都有盛开艳丽的鲜花。当然，还有不少樱桃、苹果、葡萄等果树，到了成熟的季节，由你随意采摘，一饱口福。

    今年，又是个酷暑的盛夏。弓彧川要在路局开两天会，他周六下午先回了古都，约好周日去钱以德养植基地消暑。那天开了两辆车，去了六位同学，先是在树荫下悠闲散步。走了会儿，空气还是有点闷热，就回到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前面四个人进娱乐室，去挖坑。后面俩人去了活动室，打了两局乒乓球，太热，就过去坐在茶具前，一边品着铁观音，一边旁观他们的牌局。真是邪门，这天的庄家，挨个轮过三圈后，扑克牌就只认弓彧川了，他已经连续黑挖了六把，还保持着不败的记录。不管手上的牌咋样，锅底的牌，总是能把最需要的两三张补上来。这局上完牌，手上两个小连子，一对A，他以为必定得交权了，锅底四张牌，竟然是三个3，一个A，结果轻松取胜。又一局牌更叫绝，12张牌是一大一小两个长帘，带一个9，黑挖上手的竟然是三个9，一个红桃4，结果一把就甩完了。其他三个人，手里拿的四个3和2，连发牌的机会都没的。后面，他又连续胜了两局，创造了黑挖十局不败的记录。其他的三个人，让这场牌完全给弄蒙了，配合上也没啥纰漏，咋就成全了弓彧川，这牌场上的奇迹。几个同学就开玩笑，说难道这扑克牌，也跟某些人一样，学会了察言观色，巴结领导。

    李新志和楚大泉，有点像舞台上的双簧，不无感慨的说，看来还是心静自然凉，心境悠然生。心如田地，喜乐自耕。晟立功谈嫌道：“你俩一个文人，一个哲人，说话文绉绉的，我们听的云里雾里的。”弓彧川的思维，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牌局走出来。玩过的拱猪、抄牌、双升，加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从来没今天这么震撼的手气。他生出另一番感慨：这挖坑，顾名思义，就是想方设法把坑挖深，让别人往里跳，说白了就是互相日弄。不如双升，双双合作，力争升级，有彼此鼓励，友好竞争的寓意。再引申到单位的前途和个人的仕途，挖坑玩到最后，大家累的可能都上不去。双升呢，是引导双方都上升，积极的意义更多些。两者在游戏过程中，给人带来的情绪和营造的氛围，是有很大区别的。钱以德自屋外走进来，双手端来切好的大西瓜。在同学堆里，他完全没了老板的高贵，招待的热情劲，最像个服务生。

    过两周，是申学锋姑娘新婚大喜的日子，照例也是一次同学的聚会。不巧的是，先一周周末，甄班长告诉大家，他的姑娘也是同一天婚礼。两个婚礼的地点，还不在同一城市，这样的事，还是头回遇到。婚礼的日子，关键是牵涉到提前数月预定酒店，没法临时调整。大家商量的结果，不管通知早晚，全班同学按所在位置，就近参加孩子的婚礼，匡算了一下，人数上差不多是平分。为了让大家喝的尽兴，钱以德出了个主意：两地参加完婚礼的同学，下午四点赶到预定的酒店，喝茶聊天。到晚上，再来个大聚餐，包括烟酒茶水费用，由他包圆。

    斛光交错中，有同学回忆起学生时代，说他个头矮又瘦小，一头乌黑茂密的稠发。三十年后的今天，头上只剩下几绺稀发，个子未见长高多少，身体却是横着发展显眼，肚皮圆的都鼓起来了。有同学就逗着说，这是“聪明绝顶、财大腰粗”的集中体现。季云芳早早离开了铁路，与大家见面的机会相对少些，眼看当年风华正茂的同学们，如今多是两鬓白发，她特别激动地说道：“时间染白了我们乌黑的头发，这其中变化最大的数钱以德，根本想不到的是，曾经那么老实憨厚的小同学，现在却成了大老板。”她继续感慨：“现在有钱的人很多，但把钱看得不重的人不多，像以德这样，对同学，每次都跟亲人般实诚，确实太难得。能有这么好的同学，是大家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