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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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的春风，吹绿了山川。伴随着国家经济政策的深化，政企合一的铁路，迎来了一次机遇，要推行“大包干”。初衷挺好，就是把铁道部的人劳财权力，下放给各铁路局，试行经济责任承包。方案的目标，在“七五”期间，客运量增长百分之四十五，货运量增长百分之七十一。修建新线、复线、电气化铁路上万公里。机车车辆方面，投资的力度，更有吸引力，接近国家前三十五年总和。

    检修车间实习时，理自力结识了位师傅，这师傅姓管名能达，是电机组的工长。实习那阵子，跟他在车上忙活计，回回都能学点新东西。那以后，见面都是不叫师傅不开口。谁知，这师傅硬是不领情，说：“你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知识分子，我大老粗一个，咱哥俩前世有缘，就喊我老管最好。”实行“大包干”，大报小报，掀起战前动员热潮。古城机务段作为分局试点单位，首先在检修车间开始优化组合。车间会议上，主任排好谱，上至铁道部大政方针，下到分局的贯彻办法，组织进行重点学习。理论上叫做看清形势，提高认识，统一思想。这么了之后，主管生产的郭副段长，要大家谈谈优化组合的设想。他是专门来参加车间会议的，按惯例，最后还有个总结性的讲话。话音刚落，管工长第一个发言，就听见机关枪一样嘟嘟嘟地射了出来：“我们班组的优化，我准备采取不记名投票的办法。按段和车间的要求，剔掉多余的人员就是。不过，依我看，眼下这种弄法，缺少规范性。单向选择的结果，就凭现在这般觉悟，大概不会像报纸上说的那么美好，很难保证优化的结果，不会变成‘友化’、‘关系化’。再说，这实际上是把砸烂“大锅饭”中最突出的矛盾，层层下移，让我们这些兵头将尾坐蜡。最后说一句，这次优化组合，能把公认的三大懒优化掉，大多数的职工，绝对会拍手称快，高呼万岁的。”

    管能达的发言，是一盆冷水，会议前半场的气氛，被他泼凉了。又像一枚手雷，把参加会的人的思维，轰得四分五裂。郭副段长坐不住了，没好气的批评道：“我说你这刺头，拿个红缨枪不到处戳，是不是难受？这是铁路改革的新政策，你这么发牢骚，第一是不对的，第二是没用的。大包干，怎么说呢，啊，这是我国铁路史上的新生事物，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在摸索中前进，在干的过程中不断完善。就算段上考虑不周，难道分局、路局的领导都不如你？真是！可惜，你的头上多了根竹竿，还没轮到说了算的那天。”

    事后，管工长被书记请去，接受了一番深刻的启迪。他是否继续担任工长的问题，一直悬了仨月后，才勉强有了肯定的答案。一致的观点是：老管这人脾性直，心眼实，业务能力没说的，就是常常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要说管师傅的“武艺”，那绝对是丁丁卯卯，不差分毫。参加工作十多年来，凭着他那股牛劲，电机组的活，他摸了个遍，熟了个透。处理故障的能力，要说是第二的话，那在全段就没有第一。理自力记得清楚的一件事，那是上班不久的一天中午，他们四个人在宿舍打桥牌。管师傅推开门，说是想借本《牵引电机学》，他就从床底下箱子翻出来，递给了他。管师傅像是买东西，不慌不忙翻开看个仔细，过会儿，还提出来几个问题。被胡乱搪塞了几句，自觉不是时候，就告辞走了。哪承想，星期天上午，理自力刚从床上爬起来，他就敲响宿舍门，说是书已经看完了，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他只好坐下来，按管师傅手上的纸条，给他说道了一个多时辰。

    半年后，干部部门慎重考察后，管师傅还真的来了官运，调到段技术室当技术员。再后来，技术室主任升任段总工程师，他也跟着官升一级，成了部门负责人。铁路的“大包干”，因为时机不成熟，责权利没分清，期间，又连续发生了几起严重的事故，就匆匆地夭折在襁褓中。

    段上组织技术、教育、车间力量，对BC线千分之三十以上坡度的极端线路，摸索机车故障、自然灾害、不良天气等情况下，应急处置的办法，确保行车安全。理自力参加了这项工作，多次的实地勘查，反复的实践比对，最终，由他执笔编写出《高坡地段三机配合操纵办法》。这一成果，在铁路局QC全面质量管理比赛中，斩获头等奖。这以后，他不再上线跑车，当上车间业务教员。长白班的工作，跟管师傅见面机会多了，听到他倔驴脾气的故事更多了。有句俗语，叫“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这句话，用在管师傅身上，例外的没有应验。当工长是那样，现在成了技术室主任，还是那样。私下里工友们调侃他，是这么说的：“他就是那吊样，见领导不卑，与职工不亢，对上级不应付，对下级不放任，这毛病一辈子也甭想改了。”有一回，段交班会上，段长安排说：“关于加装安全标志的事，由技术室负责完成。”他接过话茬，直接拨了段长的面子，说：“我跟安全室沟通过，他们牵头负责购置，我们协助加装。”这回段长也给惹的上了气：“先按我说的办，有意见以后再提。”那知，管师傅历来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继续说：“段长，我们俩部门都说好了，这等小事，你就放手得了。”闹得大家面面相觑，结果，还是段长退了一步，伸出右手食指，远远的点着他，笑骂道：“你就是犟牛一头。人家形容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看你是掉进黄河，心都不会死的，以后有你吃的亏。”他还不忘逗趣：“以后的话以后再说，先谢谢段长现在的理解。”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郭副段长到了退休年龄，经过推荐和考察，管师傅检修副段长的命令，很快下达了。移山容易，涂性格难。管师傅戴上官帽，他有棱有角的脾气，仍然是一如既往。就说迎检这事，那天，他带段技术人员，按计划做完机车的春季质量鉴定，正要赶去机关楼参加迎检汇报会，碰巧遇上一台临时故障的机车。分局调度所主任拿着电话，催促一定要设法修复，坚决不同意扣车。管副段长知道后，立即上了故障机车，听工长说是机车控制回路活接地，折腾了好一阵，没找到接地的地方，正束手无策。他跟技术室主任钻进钻出，量这量那，一阵忙乎，找到了故障，应急处理后，放机车出了库。这一段紧锣密鼓的插曲，耽搁了他有些拥挤的计划，等大步走进会议室，局机务处长带队的检查组，还有分局对口陪同的领导，都坐满了会议室。段长知道他的为人，就先打着圆场。他大步流星地进来后，道歉道：“迟到了，实在对不起。”几个字简单说完后，坐下去就有论有据地汇报开了……

    汇报会一结束，机务分处检修科长，心里如塞了鸡毛一样，严肃地对他说：“好我的管段长，你今天咋搞的，汇报的事，老早都定好的，昨天跟你还专门又沟通过，咋还让那么多的领导，等你一个人啊。你真是有点掂不来轻重，啥事，能比迎检汇报重要呢？”“抢修了一台出库故障车，就这事。”管副段长就几个字的解释，检修科长一脸地严肃，还想提醒和敲打他几下，管副段长飘过去四个字：“小题大做。”

    2

    弓彧川的精气神，就如收音机的旋钮，一直调整在最佳位置。每次出乘，这三件事，都做的扎扎实实。走进车间调度室，先是认真抄写达示栏上的安全提示。再是查看退乘司机的留言，掌握机车运行情况的信息。机车出库前的质量状态，他检查完了上部，副司机负责的走行部，他还要全方位再过一遍。这不是不相信助手的工作，他是要对机车的脾性，有个全面的了解。尤其是闸力的强弱，都要多试几把才安心。直到出站绿灯信号好了，脚踩一声长笛，启动机车，驾驶列车飞奔。他的信条，不管是牵引客车还是货车，必须做到心中有数，才能手上不慌，确保安全每一趟。

    XY线是一条穿越在崇山峻岭间的铁道线，长大坡道和小半径曲线，比比皆是，安全行车的难度很大。建段以来，安全形势一直不稳，连续多年，走不出五件险性事故的怪圈。最邪门的一回，是去年，十二月三十一号十六点，责任事故机班，像着了魔一样，四只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进站信号机的大红灯，端直就冲进了车站。

    弓彧川今天值乘的，是趟特快旅客列车，一千多名旅客的安全和幸福，全系在他的手上。每次牵引客车，车站挂车那会，他都会想起“十二月十六”这个特殊的日子。余老师讲的那句话：“人去如落叶，瞬间阴阳界”，言犹在耳。

    这趟旅客列车，在一声长长的笛声中，飞入由隧道和桥梁组成的区间。沿途小站，不办理客运业务，一路绿灯通过。跑这样的列车最洒脱，运行时间短，公寓吃饭睡觉，逛街会友，啥都不耽搁。夜到五更，俩人精神状态稍显疲劳，浓茶的饮用量，明显的在增加。再过俩区间，就是值乘终点站。隆冬时节，山里的雾气特别浓厚，能见度不到百米。列车接近车站，弓彧川把运行速度，一降再降。俩人睁圆的四只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终于看见了进站信号机，是两个黄灯。“咋进侧线了呢？”弓彧川意识到情况有点不正常，马上提示说：“注意前方！”“副司机回应道：“严控速度！”列车以二十公里时速，徐徐越过进站信号机，运行到侧线道岔前方，俩人同时喊出：“立即停车！”弓彧川飞快地把大闸一推到底，摇晃的列车，停在道岔前七八米位置。

    原来，前面的货车，正线通过时，突然发生故障，摆在那里动不了了。慌忙中，车站扳道员把计划接进侧线的旅客列车，又开通了正线。眼看就要发生的严重事故，在弓彧川机班果断处置下，得到了有效地防止，旅客列车安然无恙。

    车站站长，疯狂地跑了过来，好话说尽，请求俩大伡高抬贵手，无论如何放他们一马。弓彧川说，抓紧把道岔搬到正确位置，恢复列车运行。这事，各自如实向段上汇报，这么严重的事故，你们车站得好好汲取教训。

    事后，弓彧川机班得到分局通报嘉奖。这当口，运转车间团总支书记位置，恰好空了出来。好事等着他一样，这就提干到了新岗位。这岗位，跟原来的截然不同，工作角度发生了根本变化。现在要面对的，是全车间几百名团员和青工，得通过自己的努力，要大家都绷紧安全这根弦，共同为车间和全段的安全生产做出贡献。安全上的事，历来是一只老鼠能坏一锅汤，一个人因为责任心不强，或者是业务水平不行，捅个篓子出来，大家都得受连累。事弄大了，连管理干部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弓彧川感到肩上的胆子，是空前的重。他挑战自我的信心，也是空前的足。新官上任，他得让自己的热情，像烈火，先熊熊的燃烧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从整理统计表开始，全车间260名团员，180名青工，按照自己的思路，他重新进行了整理排列。对家里比较困难的8名团员，12名青工，挨个进行谈心，跟所在团支部书记交底，要求重点观察他们的情绪状态，形成联防互控的氛围。接着，他请教车间工会，对家庭特别困难的乘务员，给了一次性补助。工作底数清楚了，重点对象安抚了，第三件事，就是大张旗鼓地搞了场竞赛活动。参与范围上，扩大到车间全体团员青年，每人完成一份安全知识问卷题。题目设计上，除了常规的内容，他特意增加一道题目：分析车间安全管理现状，指出存在问题，提出改进建议。出这道题的目的，是引导全员参与到车间管理中来，从中整理出具有借鉴作用的好点子。车间后续出台的一些办法，就是从好点子里提炼出来的。在全员参与的基础上，挑选出六名优秀选手，深化竞赛题目，进行了一次现场对决赛。决赛那天，选手个个神采飞扬，对答如流，赢来干部职工们的阵阵掌声。

    3

    金州机务段补充干部时，林易卯被选到段办公室，当了生产宣传干事。他原来助勤过一段时间，人员环境都比较熟悉。摆在他面前的首要工作，是按照安排，采取轮流的办法，给各车间培训通讯员。车间轮训的青工，一方面做他助手，给他的工作带来方便。另一方面，也给他增加了不少的工作量。新闻稿件的写作技巧，要给他们讲解，采写的初稿，他得修改润色。虽说领导没量化要求，但忙碌一个月，一篇稿子见不上报，自己都会难为情。新岗位上，他得开足马力，干出个样子来。他每周至少跑一遍各车间，搜寻挖掘新闻线索，尽量抓些干货在手。他最爱去的，是金书记办公室，设备车间工作量相对较少，小改小革挖潜增效素材却多。尤其是金书记，她善于发散性思维，语言表达能力强，俩人在交流探讨过程中，常常给林易卯带来灵感，或者启发。偶尔，她也抽根烟，俩人的思路，很容易如同袅袅上浮的烟雾一样，彼此呼应，直言观点。有时候，不等缭绕的青雾散完，文章的腹稿就有了眉目。

    林易卯的工作，很快步入正轨。加上学习通讯员的帮衬，全段通讯报道的局面，迅速铺开，渐次出彩，直接跨上了新台阶。在分局三十多个站段里，见报稿件的数量，从追赶到超越，再到领跑。

    这期间，运转车间跑车的同学，都如愿考上了司机，也都陆陆续续找到对象，结婚成了家。金州机务段家属区，在铁道线南面，十多栋四层高的楼房，清一色红砖到顶，顶上有人字梁隔热层，最上面覆盖一层大红瓦。一看，就知道是铁道兵们的建筑风格。远远望去，在四周田野映衬下，也算是鹤立鸡群。楼房都是两居室，一梯五六户，水管和厕所是公用的，日常生活并不方便。后来，在走廊对面，分局统一加盖了厨房和厕所，五六个平米的样子。虽然显小，但家庭的要素俱全了。这样的条件，职工们已经是相当的欣慰。

    申学锋的家，在中间那栋一层把头，厨房外面，一片比较开阔的空地，成了同学们的露天俱乐部。有事没事，大家都喜欢在这里欢聚。除了雨雪天，只要有两三个同学能凑到一块，申学锋就会搬出来饭桌。或者，食堂打过饭后，在这里聚堆。或者，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喝个小酒。开始的时候，在酒桌上，都还谦虚，用小杯抿着。喝着喝着，酒量和胆量渐大，换成大茶杯，俩人一瓶一平分，喝着喊着。在“梆梆梆”的敲击声里，一会是老虎吞食了小鸡，一会是杠子打死了老虎，一会是小虫蛀断了杠子，一会是小鸡捉吃了小虫，转着圈找制胜点。欢声笑语中，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彰显着同学的情愫。

    酒足饭饱后，饭桌变成麻将桌，娱乐活动开始。打麻将，是同学们在这里相聚，玩的最多的消遣方式。开始时，多数不会玩，和校长的爱人，是麻坛高手，技艺超群，还是个好热闹的人，她先给大家科普基础知识。娓娓道来之后，总结道：“简单点说，你手上的13张牌，能跟第14张，组成四坎牌加一对的时候，就可以胡牌了。”新手上桌，大家把抓到面前的牌，面朝上全都翻开。由会的人，挨个指挥着生手出牌，并且告诉打出它的理由。慢慢地，都弄懂了基本规矩，就在技法上，五花八门比划起来。不管轮到谁坐庄，都会生出个不重复的新点子。庄家的吆喝声中，136张牌，都有幸被指定做过对将。有的时候，还故意增加难度，什么亮四不打，扪十三张，变着法找乐子。胡牌上，也是花样繁多，什么夹张胡，老少游，接触网，双线铁路，还生造出不少关联铁路行业的名词。总之是，咋样猎奇咋样叫，咋样开心咋样玩。申学锋的爱人，成了免费茶社的老板娘，还兼职做服务员，经常给玩兴正浓的同学，添茶续水。他两口人缘好，都是爱热闹的人，不管同学们咋样叨扰，从来不嫌麻烦。很长一段时间，他家门口，一直是同学们小聚和消遣的首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