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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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焜烨的才干，被分局办公室雒主任相中。雒主任瞅两次机会，提起补配秘书的话题，都被易镇山分局长以“后面再说”四个字婉拒了，急的他，都有点上火。凑巧易局长这两天严重感冒，去分局医院打点滴，雒主任鞍前马后的陪着，是份内的工作任务。他在小心翼翼的服务当中，借机又软磨起耿焜烨的事来。易局长有点松口说：“进机关也得有个招聘程序，单调他一个不好吧，你不怕人家说你的闲话。”雒主任听出来点希望，赶紧表态，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才不理会那些无厘头的话。”易局长终于被感动，说：“那就按特事特办的渠道，圆了你的心愿。”雒主任当时激动地站直身子，举手敬了个礼，笑咪嘻嘻地回答道：“谢谢局长。”退出病房，跑到护士办公室，立马给人事分处长拨通了电话。那头刚拿起耳机，他就说：“我是老雒，你现在来分局医院一趟，易局长找你说件事。”

    回到病房，他如实汇报了刚才打电话的事，易局长说：“我知道你是出于公心，但也用不着这么急，是不是有点毛手毛脚的嫌疑。”他继续圆场说：“特事特办，就得越快越好，您也了解我这人的急脾气。”赶过来的人事分处长，进了病房，看见打着点滴的分局长，问候过后，正摸不着自己的脑袋。易局长见他有点发蒙，对着他发话了：“我的身体没事。叫你过来也没啥大事，雒主任要的人，你回去给他直接发令。没其他事，你就回去工作，别都在这耗着。”雒主任跟人事分处长走出病房，没等他开口，就被数落上了：“你这家伙，就为这事，害的我心急火燎地跑过来。”他赶紧软话相告：“不好意思，我的大处长。易局长刚才是同意了，过两天他要是变卦了，我就只能憋个肚子疼。我干活缺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做善事，下辈子会成贵人，先谢谢你。”“大内总管的事，谁敢不跑着办。”

    第二天，印着红头的人事命令，搁在雒主任桌面的玻璃板上，他悬着的心，这才完全放回到肚子里。

    三周前，有这念头时，雒主任专程去检修厂，事先给陆厂长打过招呼，请他开个绿灯。吃中午饭时，陆厂长满口答应，说：“能给分局机关输送人才，是我们的荣耀。说个私心话，以后就是去机关办事，有熟人也方便啊。再说了，年轻人，正奔前程，舞台越大，越有利才华的展现，我们没阻拦的理由。”顿了会，他继续说：“你实在要要，就去先干干，不乐意再退回来就是。”

    雒主任拨通陆厂长办公室电话，说：“陆厂长，我要的人，易局长同意了，明天人事命令到你那儿，让他抓紧过来。”电话那头，很干脆地回答说：“没问题，按主任的指示办。”

    雒主任耐心地等了一周，没见回音，有点坐不住了。再次拨通陆厂长的电话，问咋回事。陆厂长说，有个专运，他刚回段，还没顾上这事呢。又补充说：“有空请你过来，上我家喝酒。”雒主任满口答应，说：“好啊好啊，我给局长告个假，这就出发。”小车班司机，把他送到检修厂门口，职工正下班，他径直上了陆厂长家。厨房里，陆厂长在忙乎，女主人招呼他坐下来，递给一杯上好的青茶。热情地说，他说你要过来，必须自己下厨弄几个拿手菜，您稍等，马上就好。不多会儿，五六个菜端上饭桌，女主人拿瓶五粮液，说，给你俩凑个兴。陆厂长吩咐爱人，取两个大玻璃杯过来，咚咕咚倒满酒，刚好把一瓶白酒分个净光。打趣地说：“下午有个会，中午咱俩品品，周末有空，再消停地喝。”未动筷，俩人端起杯子，咣当一碰，先喝了一大口。陆厂长说：“尝尝老哥的手艺，不比饭店的厨师差吧。”又说：“你上回不是说助勤么，咋直接下了调令。”雒主任说：“那就是个程序，没多少区别。一次到位也好，省得三个月后，再办手续麻烦。你有啥想法，直说。”陆厂长端起杯子，说：“来敬你一个。也没啥，你发话了，那就让他交接一下，过去给你当兵。”

    时间又过去一周，耿焜烨的事，还是没进展。雒主任知道歪在了那里。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拿着小本，去找吴副分局长。前因后果汇报后，最后说：“这事，只好请吴局长，亲自去一趟了。”吴副分局长很洒脱，听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立马答应说：“那咱俩现在就去检修厂，刚好我还有点事，要叮嘱一下。”

    办公楼下，陆厂长迎上吴副分局长，看见后面跟着雒主任，知道自己这件事没弄好，绕来绕去把自己绕进去了。上楼梯时，赶紧赔礼说：

    “刚知道吴局长要过来，有失远迎。”

    吴副分局长亮着嗓子，接过话说：“你不放人，雒主任又追着屁股要，我不来能行啊？”

    “岂敢岂敢，这不刚交接完，明天就过去。”

    回过头，吴副分局长对着雒主任，打圆场说：“你看看，我们机务口的人，就是这么干巴脆。”

    雒主任顺水推舟，跟了一句：“谢谢吴局长的雷厉风行，也谢谢陆厂长的立竿见影。”

    接着，在陆厂长办公室，吴副分局长交代完了检修厂当下的安全关键等事宜。送分局领导上车的时候，陆厂长趁机在雒主任的后腰顶了一拳，以示不悦。雒主任回敬了一句：“谢谢送我上车，再见。”俩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里明白。

    分局人事分处副分处长，在全分局选女婿的话，不胫而走。不但传进了分局长的耳朵里，连古都铁路局机关的不少干部，都知道了这回事。他本身就是个爱张扬的领导，在副分处长座位上，一座就是十几年，陪过两位分处长，眼看自己年龄大了，升迁希望渺茫，更加地放松了自己。办事说话，忘记了应该遵守的规矩，几次饭局上，酒过三巡，张罗给姑娘找对象。甚至许诺，只要选中了，不管是现场工人，还是基层小兵，进分局机关就是一句话的事。酒桌上，难免有看不惯这么放肆的人，他这张大嘴说的话，不满天飞才怪。话传到分局领导耳朵里，易局长有点生气，拿起电话，冲着人事分处长，一顿责训。挨了批的分处长，也有苦水，自己调到分局人事分处来的时候，他都是副分处长了，师傅级别的老领导，言重了张不开口，言轻了不管用。为这事，他找他谈过，你说你的，他做他的，一副无辜样，根本不买账。这件事，被铁路局人事处长教训后，他才硬着头皮，给易局长做了专门汇报，说局领导要求查证落实后，调离分局机关，尽快消除不良影响。

    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古都铁路局，早早安排妥当的庆祝三十五周年国庆节的活动，被上级组织下发的一张电报搁浅了。八四年十月一日，铁道部宣布撤销了古都铁路局的建制，全部划归中原铁路局管辖，古都铁路局就此画上了分号。新委任的中原铁路局局长，是原古都铁路局局长，为了顺利地开展工作，他有意想多带一些得力的下属去上任，而祖祖辈辈在古都生息的机关干部，除了少数几个考虑到前程的后生，情愿跟随局长去以外，其他的人，没几个打算离开这块皇天后土。所谓故土难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何况这里曾经是古代很多朝代的都城，李志新就是这种思维类型的典型代表。至于古城分局人事分处那点事，领导早都没精力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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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五年节后上班，传说中的厂段分家消息，变成现实。机车厂的检修与运营彻底分离，运转车间划出去，独立成段。其他车间组成新的检修厂，成为专门做电力机车大中修业务的单位。两套班子组成后，接着是厂段分界划定。单位一分为二，管理岗位的干部，自然变成两套人马。这给崭露头角的同学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上升平台，晟立功被任用到厂劳人科，沙海涛被任用到厂财务科。机务段那边，有的去了技术科，有的去了职教科，还有的当了车间调度员。这期间，有七八名同学，个人的身份，由工人晋升为干部。在一个历史悠久、人才云集的单位里，能实现快速的起飞，实属难能可贵。另一个角度讲，也说明大家的素质，是过硬的。没有个体的优秀，机遇再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身边溜走。

    八六年，好兆头。开年后，分局下发文件，计划在三十周岁内的青工中，招收一批干部，以缓解老龄化的趋势。具体的步骤，是应报尽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全分局调剂使用。这一举措，开创分局成立以来，干部任用工作的先河。立即引起热议与叫好，对参加工作四五年的同学们来说，尤其关键。他们通过生产一线的实践，对现场的管理，有了理性认知，对个体的发展，充满了憧憬。钱以德，把业余的时间，全部用在复习上。巨大的精力投入，加上竞争的压力，不觉间，他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枕巾上都铺一层黝黑的头发，看着真是心疼。这个关键时刻，就如战场上的战士，只能往前冲锋，不能后退半步。他的心思与力气，全用在冲刺考场的征程上。

    这天，星期一，正好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大寒，用天寒地冻来形容，一点不过。东方的天，是亮亮的色采，红红的太阳，露出来笑脸。道路两旁的树根下，被铁锹拍实的雪堆纹丝不动。房檐楼角处，挂着的冰溜子，晶莹剔透。太阳的温暖，好像因为空气的寒冷，投向大地的速度，也缓慢迟钝了许多。赶考的他们，走到汇聚的路口，有说有笑，行进在通往考场的马路上。

    东边天空上，太阳像橘红色没有点着的灯笼，仍然没给大地送来多少暖意。地面上结冰的水洼，发出来明晃晃的光亮，无孔不入的冷空气，从钱以德他们的袖口、脖颈、鼻孔，一个劲地往身体里钻。几个人不时地把双手掬起来，放在嘴边，猛地哈出几口热气，给冻的发红的双手增加些热量。然后，再手心手背使劲的搓着，以促进血液循环的速度。冬天的冷，是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但露在外面的脸蛋和耳朵，却能感受到它无比的尖刻，刀割鞭抽般。然而，他们的心气，正如身后的太阳，冉冉升高，直指中天。

    分局招干的考场，设在分局机关大院斜对面的铁中。上午考试的科目是语文和数学，用时各90分钟。下午考的是政治，题量较大，规定时间120分钟。全分局参加考试的青工不少，有180多人。钱以德展开试题，从前到后看了一遍，喜出望外，所有的考题，全在他复习范围内。挨个答题，他尽量把字迹写的工整些，确保卷面的整洁。一小时过后，就做完了试题，回头仔细检查一遍，就提前交了试卷。

    耿焜烨早早等在铁中门口，这是提前联系妥的，等他们上午考完试，几个同学要在外面小聚一下，就算是给他们打气助威。九个人就在附近的小饭馆，每人要了六两韭菜大肉馅饺子，下午还要继续，小酒是断然不能抿的。

    正午的太阳，多了不少热量，洒在身上，暖暖和和的。在校园里，他们找了个向阳避风的地方，围坐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话题就议论开了未来。相互公开了填写的自愿，有只希望在本段和分局机关任职的，也有同意去分局党校等其他部门任职的，还有同意分局管内调配的。自愿的填写，都是再三权衡后，作出的决定。每个人，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三天后，考试结果出来了，钱以德凭借自己的博闻强记，以278分总成绩，在录取名单中，名列榜首。其他七名同学，也都如愿以偿，一时间，他们这“八发八中”的成绩，成了职工们议论的焦点。

    钱以德抢先被分局工会选中，做了工会办公室秘书。楚大泉上调到分局政治部办公室，也是秘书岗位。晳斌树，被录用后，分到机车检修厂工会工作。陆佳轩等三人，分到古城司机学校，成为教育战线上的新鲜血液。还有三位同学，被调剂到其他单位任职，都跨上了新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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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易卯争取了个出差机会，是到古城机务段，请教有关电力机车故障处理的资料。一晚上旅途颠簸，第二天上午，火车到了古城车站。下车后，他找到分局招待所，办妥了住宿手续，就带着介绍信到了机务段。接洽的部门，自然是对口的段教育室。等他找到教育室，才知道，原来崔德顺就在这里，真是喜出望外。工作上的事情，自然是满口答应。

    老同学相见，分外高兴，有说不完的话。每个熟悉的姓名和面孔，在双方的脑海里一一重现。学校里的一点一滴，都成为回忆中激动的情节。首先问到的，当然是彼此心目中最贴近的名字。同时，都把汉城机务段同学的信息，从大脑记忆库里搜寻出来，共同分享。中午吃饭，就近的几个同学，先小聚一下。小饭馆里，围满一桌，抿着小酒，话题依然是学校里甜蜜的回忆，现实中拼搏的振奋。

    第四天，要走的晚上，古城同学全部到齐，聚在火车站附近的川味火锅店。几个成家的同学，带着爱妻一起，四四方方，围坐了满满四桌，俨然是一场同学聚会。其实，只是给即将回程的林易卯饯行。餐桌上，鸳鸯锅里冒着热气，每个人的面前，摆好了古城牌啤酒，格瓦斯饮料。门外的寒冷，被这激情的氛围，喧轰得不见踪影，丝毫没影响大家相见欢闹的情绪。林易卯端起酒杯，尽量提高本来比较低沉的嗓门，高声说：“谢谢同学们的无比盛情，来到古城这几天，我无比激动！我的感觉，一直是在同学们的簇拥中度过的。”他把手中的酒杯，举过头顶，激动地说：“借花献佛，这杯酒，我敬各位同学及美丽的夫人们。”说完话，他干了一满杯啤酒。第二杯酒，是晳斌树，代表古城的同学提议的，他说：“同学相聚，情同手足！欢迎金州同学来古城欢聚，大家干了第二杯。”杯觥交错，笑语绵延，热闹的气氛感染了整个酒店。有点酒量的同学，来到他座位前，挨个与他碰杯。盛情之下，林易卯没理由稳坐不动了，即便是喝醉，也得跟大家喝个痛快。他端起酒杯，一个个叫着同学的名字，一次次碰响酒杯，一口口干个底朝天。一圈过后，回到座位的时候，酒精已经上头。但融洽的气氛，久别的重逢，使他的精气神格外地自若，冒着热气的脑门，依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大家说着笑着，性格活泼的几个同学，猜拳行令，还有敲着老虎杠子的，无拘无束，热闹非凡。

    酒足饭饱，分别的时间到了，火锅店门外一番握手，“再见”的话，多次重复后，同学们还是坚持要送到火车站。说是天气寒冷，一站地路程，一起走暖和。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了候车室检票口，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火车不等人，林易卯穿过地道，急急忙忙奔向站台，轻飘飘地登上357次旅客列车。一声长笛，列车缓缓启动了，经过几个道岔的摇晃后，熟悉而均匀地“哐当哐当”声音，伴随着他晕晕乎乎的意识，向西边的夜空驶去。似睡非睡的状态，记忆的神经，把他的思绪，再次拽回到三年前……

    毕业后，第一次来古城，是个春暖花开时节。他休完探亲假回单位，特意中途下车，去古城看望昔日的同学。算上学校时候实习，也算是故地重游。三个年轻人吃过早饭，从家属区背后，在歪歪扭扭的河滩里，边走边玩。一路折柳仍石，蹦蹦跳跳，大约步行有五六公里，来到古城人民公园。在公园里，消停地转了一大圈，欣赏了植物看完了动物，公园门口吃过午饭，才坐车返回检修厂。林易卯穿的是双新买的皮鞋，因为过度的摩擦，稍高的脚背，皮肤表面渗出来一层血丝，洇出一片红肿。理自力从他的宿舍里，找来一小瓶松筋油，说多擦几遍后，睡一觉就没事了。不料适得其反，做了件南辕北辙的傻事。第二天醒来，受伤的脚不但没好，整个腿都胖了一圈，明显的肿胀起来。血液循环受阻的原因，整条腿像灌满铅一样沉重，小腿一着地，疼痛难忍。理自力前面推着自行车，晳斌树后面扶着，把他送到古城分局职工医院。理自力拿他的工作证，很快办完住院手续，俩人就把他搀上二楼病房。安顿完后，才赶回单位上班。

    平生第一次，林易卯住进了医院。成为病号的他，一个人躺在三人房间的病床上，医生告诉说腿肿的原因，是盲目使用松筋油造成的内部感染。治疗的办法，只能是先消了炎症，再慢慢恢复。护士熟练地挂上点滴，又把邻床的被子抱过来，垫在他小腿下，说这样会减轻疼痛，确实立即见效。每天五六瓶吊针，都得四五个小时，他动弹不了，只能乖乖地躺在病床上。挂完针，受伤的右腿，只能高高的抬起来，放在被子上。去走廊对面的厕所，就那一小会，着地的腿，都胀疼的他直冒虚汗。多亏敬业的护士，除了按时打针送药，还帮他打水送饭。他托不时来看望的同学，捎来笔和纸，给单位写信请了假，给家里写信告诉了住院的实情。实在无聊的时候，就翻翻同学捎过来岔心慌的几本书。一个大小伙，天天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日出日落，他有点急火攻心。期间，一位大姐，在区政府工作，老家是他的邻村，不知从哪里得到他住院的消息，两次专程去医院看望他，还送去可口的饭菜。两周过后，基本痊愈，医生开了病假条，再没任何手续就出院了。回到家里，又休息了十多天，才回到单位。

    一次计划中的游玩，伴随而来的是一次意外的住院。这住院，给了他不少的感悟，医护人员的呵护，同学们的帮扶，近乎陌生的老乡的念顾。这些，都深刻在林易卯的记忆深处，一生挂记，他们都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人。善良，是人身上最好的风水，送出善良的人，一定会收获温暖，在不可预知的未来，所积攒的福报，会带来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