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宝鼎轩

    夜半。

    林归尘正在熟睡时，忽然感觉到脸上一凉，灵性触动之下，猛地睁开眼睛。

    借着桌上昏暗的烛光，这才发现是陈林煜，正坐在床边。

    “你先隔音。”陈林煜说道。

    林归尘从枕边摸出骨笛，将床榻附近的声音隔绝，这才说道：“怎么来我这房间了？”

    他之前住的那个房间的门窗都被破坏，晚上也没法修，他就搬来隔壁的客房了。

    “你居然还睡得着？”

    陈林煜微微蹙眉，说道：“我敢保证，爷爷现在肯定怀疑你得了我爹的传承，恐怕已经猜到你开启灵窍了，你为何要向他索要手枪？”

    “没有枪，也发挥不出你爹的技艺。”林归尘平静道：“你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心中有数？”

    陈林煜见他沉静淡定，心中倒是放松了一些，只是蹙眉道：“你别以为灵窍没法查，据我所知，除了那些强大的祖先神能够查探血脉后代的灵窍之外，一些来历非凡的游神也同样能查探灵窍。”

    林归尘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陈牧知就是通过婚契，查探到了他是双灵窍。

    理论上自然也有其他方法查探灵窍。

    “……你有数就行。”

    陈林煜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便化为阴风离去了。

    ……

    次日上午。

    林归尘吃完了小翠送过来的鸡丝面和一小碟熏鱼，便端着一碗桑葚，悠闲地躺在树下的躺椅上。

    早上的时候，陈三爷让苏子初来和他说了一声，让他等等，下午就带他去黑灯庙里捐款上供，帮他求一道黑灯老母的符咒庇佑。

    估计要捐的钱不少，可能还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筹钱。

    “喂，你的开灵丹攒够了。”

    小道童笑吟吟地盘膝坐在旁边的石桌上，小拇指勾着那口用来炼丹的袋子绳结，在指尖甩出一个个圆弧，转的呼呼生风。

    “十二颗了？”林归尘眼睛一亮，说道：“现在喂给我吧。”

    ……

    片刻。

    林归尘缓缓睁开双眼，总算感觉到脑海中的清流消退散去。

    这一次足足服用了十二颗开灵丹之多，就仿佛一股激烈的水流，将他那被尘埃变得模糊的镜子，狠狠地冲刷了一次。

    此时，他的感应能力比以前强太多了。

    哪怕是闭着眼睛，他也隐隐能感知到院内那颗大树被风拂动的感觉。

    哪怕没有刻意感应，他也能察觉到身上的那两道符箓所在，甚至能够感应到这两道符箓之中所蕴藏的法力强弱。

    残破的遁行符法力明显要弱小许多，化灵符就要强多了。

    对于自身灵性的感应，也准确了许多。

    “四窍……”

    林归尘暗自惊叹，“才四窍的灵觉感应就这么强了，九窍呢？”

    他现在才明白。

    原来这就是陈林煜的感觉，难怪她的感官和判断那般准确。

    不过，他距离九窍还要不少时间。

    “拜神，提升到二十年灵性。”

    林归尘暗自思忖，“然后再得到陈牧知的那门奇术……”

    ……

    晌午过后，一辆白蓬双辕马车从陈氏祖宅摇摇驶来，直奔观前街而去。

    观前街是康乐县的中心，供奉着黑天娘娘观，虽然观内颇为冷清，也不像黑灯庙那般香火鼎盛，但这条街却是康乐县最繁华热闹的街道。

    “挺热闹嘛。”

    林归尘透过马车的车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条街道。

    街道旁是错落有致，青砖灰瓦的一座座店铺。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有穿着长衫马褂的，有挑着担子或推着小车的商贩，还有牵着牛羊的农民，大多都在步行，人少的地方还有些人骑着自行车，但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也不得不下车推着，顺便炫耀似地拨弄着双响的铃铛。

    铃铛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颇为嘈杂热闹。

    这些天都见不到什么人，林归尘也憋坏了，此时忍不不住多瞧了好一会儿。

    收回视线之后，林归尘转头看向对面的陈三爷，好奇道：“黑灯庙开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吗？”

    “这是黑天娘娘观的观前街。”

    陈三爷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别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再决定是否带你去黑灯庙。”

    “谁？”林归尘知道，陈三爷怕是要请人查他的灵窍了。

    陈三爷笑着没说话，只是掀开窗帘看了一眼，说道：“已经到了。”

    很快，马车就在一座茶楼的门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后，陈三爷让车夫去停车，随即便在苏子初的搀扶下，让林归尘跟着走进了茶楼内。

    进去之前，林归尘特意抬头看了一眼。

    门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宝鼎轩’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显得庄重而典雅。

    宝鼎轩内的客人不多，不过从衣着上看，个个都衣着考究，显然不是什么穷困人家，一楼角落还有一面面屏风半掩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沉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墨香。

    有些客人在看报纸、杂志，有些客人则是在下棋闲聊，即使说话也不会大声喧哗，倒也不显得嘈杂。

    “陈老爷。”

    一个面容白净，身材发福，明显是掌柜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了过来，说道：“二东家正在楼上等您呢。”

    “只有二东家在？”陈三爷问道。

    “可不是嘛。”宝鼎轩掌柜笑道：“二东家说了，反正事儿不大，哪位东家在都成，您说呢？”

    陈三爷沉默了一下，说道：“倒也是。”

    他也不多说，看了林归尘一眼，说了声“跟我来”，便在苏子初的搀扶下往二楼去了。

    宝鼎轩的二楼，明显要比一楼精致得多。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了光滑的紫檀木桌上，映出了斑驳的光影。

    二楼中央的位置，则是摆放着一只近乎人高的大鼎。

    鼎内似乎有草药或者香料，散发着奇异的香味，还有淡淡的紫色檀香，飘荡在整个二楼。

    而二楼的一张桌后，则是坐着一个旗袍女子，她双腿交叠地靠坐在椅子上，旗袍的开叉恰到好处地露出她修长的腿部线条，优雅而不失性感，完全凸显出她的曼妙身材，宝石蓝的光滑丝绸，更是与她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长得不算很漂亮，但手中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深吸时，飘在阳光的烟雾缭绕在她的脸庞周围，却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和朦胧的美。

    “曹夫人。”

    陈三爷微笑着开口，带着林归尘向那旗袍女子走去。

    被称为‘曹夫人’的二东家抬起眸，透过烟气瞥了一眼，也没起身的意思，只是随手翻开桌上的银色怀表看了看，懒洋洋地说道：“陈三爷还挺准时，让他坐吧。”

    陈三爷看了林归尘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坐下吧。”

    林归尘也没说话，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唔，就是这小孩儿啊……”

    曹夫人懒散地瞥着林归尘，有些兴趣缺缺地说道：“看上去很普通嘛，也不像是开了灵窍的样子。”

    “灵窍？”林归尘侧头看了陈三爷一眼。

    “还请曹夫人看看，不然也不好放心。”陈三爷温声道。

    “真麻烦……”

    曹夫人微微摇头，“直接折断手脚藏起来，等结亲那天扔进棺材里不就完事了？费这劲干嘛……”

    林归尘微微皱眉。

    这什么宝鼎轩的二东家似乎也知道陈三爷的事情？

    而且如此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也毫无避讳的意思，显然是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曹夫人。”林归尘忽然开口道：“一个人一心想死的时候，想要让他活着，那也是很麻烦的，你说呢？”

    曹夫人停下正要吸烟的动作，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笑了：“这孩子有点意思。”

    “的确是个可惜的孩子。”陈三爷说道：“曹夫人，就麻烦你请那位大人看看吧。”

    曹夫人看着林归尘，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走到了二楼中央的那口大鼎前。

    随即她拿出了一袋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将其中黑色粉末倒入了鼎内。

    渐渐的，鼎内升腾起了袅袅淡紫色的烟气。

    曹夫人当即凑到鼎边，低下头，弯下腰，小腹压着鼎边，几乎上身都探入了鼎内，踩着绣花鞋的双脚都踮了起来，似乎在鼎内找寻着什么，又像是在其中与什么人窃窃私语。

    她也不在意这种姿势会暴露出她曲线销魂的弧线，只是尽力将身子探入鼎内。

    鼎内升起的紫色烟气，也变得越来越浓雾。

    隐隐有嗡鸣声和低语声从鼎内传来。

    “唔……”

    曹夫人忽然双腿扑腾了几下，仿佛上身被这只大鼎吸了进去似的，连双脚都彻底离地了。

    林归尘看到她的一只绣花鞋也掉在了地上，五根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微微颤抖。

    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这一幕看上去荒诞而诡异。

    过了片刻，曹夫人猛地从鼎内抬起头，仿佛憋气许久似的，整个面孔都憋的通红发紫，开始大口喘息，有些略显狼狈地跪坐在鼎旁。

    鼎内的紫色烟气也逐渐消散。

    好一会儿，曹夫人才缓过来，缓缓转头看向了林归尘。

    林归尘这才发现，她原本黝黑的双眸，此时瞳仁竟然变成了诡异的重瞳，仿佛其中还藏着一对眼睛似的，周围的眼白则是布满猩红的血丝，看上去颇为惊悚。

    “让姑奶奶瞧瞧。”

    曹夫人死死地盯着林归尘，布满血丝的双瞳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这一刻，林归尘感觉到昨晚催动融入体内的‘隐心符’法力运转了起来，随着曹夫人的窥探，开始逐渐消耗。

    半晌。

    “我呸！”

    曹夫人忽然朝着陈三爷吐了一口唾沫，冷哼道：“有个屁的灵窍！明明什么都没有，还害得姑奶奶费这么大劲！”

    陈三爷微微一怔，看了林归尘一眼，忍不住再次确认：“真没有灵窍吗？”

    “废话！”曹夫人骂道：“姑奶奶还能骗你不成？还是说你不信鼎娘娘？”

    她扶着大鼎站起身，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没好气地说道：“赶紧给我补偿，五百大洋！”

    陈三爷沉默了一下，又看了林归尘一眼，这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看来是我多心了，五百大洋，晚上就让人送到宝鼎轩来。”

    曹夫人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麻烦曹夫人了，告辞。”

    陈三爷无奈地摇摇头，这才在苏子初的搀扶下往楼下走去。

    曹夫人吞云吐雾地靠在鼎边，头也不回地懒散道：“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情，否则……不光你孙女，你身边这个也得给我们还回来。”

    林归尘心中一动。

    把苏子初还给宝鼎轩？

    什么意思？

    苏子初原本是宝鼎轩的人吗？

    陈林煜又是什么情况？

    他隐隐感觉陈三爷与这宝鼎轩似乎有某种秘密的合作，但又猜不到。

    不过，对于他来说，至少这一关算是过了。

    ……

    陈氏的马车离开宝鼎轩之后，重新驶上街道。

    “三爷带我来宝鼎轩，就是为了看我有没有灵窍？”

    林归尘看着陈三爷，说道：“三爷看我有没有灵窍做什么？”

    陈三爷平静地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人老了，就喜欢胡思乱想，想让自己放心而已。”

    “我还以为三爷找孙女婿还要求有灵窍。”林归尘说道。

    “放心，最后一次确认了。”

    陈三爷笑了笑，说道：“这次我也彻底放心了，你想要手枪，明天我就给你弄来一把，现在先带你去黑灯庙，那老鼓槌的人盯上了你，确实这么做更保险，多花些钱也没什么。”

    林归尘没说什么，一如既往的平静和麻木。

    而他的心中却是已经开始期待了。

    在黑灯庙拜神，如果夜梦那位地祇黑灯老母成功的话，只要灵性提升到二十年，就能继承陈牧知的那门奇术了！

    到时候……

    林归尘按下心绪，又转移话题说道：“刚才那个宝鼎轩的二东家曹夫人，她在鼎里做什么？也在呼唤祖先神吗？”

    “那只鼎的确能够与一位阴神沟通。”

    陈三爷似乎是对他彻底放心了下来，不在意地说道：“不过，那沟通的并非是祖先神，而是一位游神。”

    “鼎娘娘？”林归尘想起曹夫人所说的。

    “对。”陈三爷颔首道：“这位鼎娘娘也是一位媲美鼓中阎罗的强大阴神。”

    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黑灯庙离得不远，仅仅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