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浅井未来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半空中，而她的身体固定在座位上，甚至指尖还在不断摩挲，她想要张口，舌头却仿佛灌了铅，沉重得难以出声，

    似乎是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浅井未来终于找到了她的声音。

    “您在说笑吧。”少女露出了相当艳丽的笑容，弧度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一般，“完全不能理解您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考虑。”

    利川优贵预料到了浅井未来的态度，他此时此刻显得格外轻松，青年盯着浅井未来好一会儿，忽然跳转了话题，提议道：“不如我们明天去约会吧？”

    “啊？利川先生，如果我没有失忆，在您眼里我可是传说中渗透各个圈层已久、连FBI都在暗中调查的黑暗势力的一员，杀人不眨眼的犯罪者哦？”

    “我想邀请浅井小姐体验正常的生活是怎么样。”青年眨眨眼，笃定地说道，“没有所谓的黑暗势力、没有FBI，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件，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普通的朋友那样的一天，怎么样？”

    “……”

    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浅井未来知道，利川优贵牢牢地踩住了她的弱点——那就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正常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如果她【一直】是浅井未来的话。

    来着这里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她的身体却觉得自己已经连轴转了一年，感觉都能听到生锈的关节跟老风箱一样，发出吱呀吱呀、摧枯拉朽的声音。

    少女像是不断被推着往前走的车轱辘一样，没有一刻能够喘息。

    不过利川优贵的漂亮话里，在她听来充满了违和。

    “那么，明天九点，我去酒店接你。”利川优贵快速地把这件事定了下来，不给浅井未来拒绝的余地，“这件事不用着急，即使浅井小姐没有合作的想法，就像你自己说的，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推测上，随时可以推翻。”

    “只是……我觉得浅井小姐，或许值得更轻松的人生。”

    是的，她有过这个机会的。

    浅井未来想的跟利川优贵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就是在最开始，她就应该彻底没素质，把她的所有属性都点满，做一个六边形战士。那么脚踩琴酒的美好明天简直唾手可得，说不定一不留神都能成为组织新一任Boss——

    当然，这些浅井未来只是想想，就算她心里骂了琴酒八百遍王八蛋，琴酒一个电话过来她也得称呼一声大哥。

    哇，现在能屈能伸的程度已经超乎她自己的想象了，这就是在黑暗会社工作的代价吗？

    少女在临睡前，翻出了琴酒丢给她的那把压箱底的小巧手枪，仔细思考一番过后，又把它放回了行李箱的深处。

    “应该用不上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浅井未来盯着忌野美千子帮她查到的一张照片，若有所思。

    利川优贵的演技可不像羽川幽平说的蹩脚，相反，他可能是浅井未来见过的，演技最好的人。

    ……

    第二天一早，利川优贵就到了浅井未来的酒店楼下。

    这是他第一次换上了休闲装，看起来本来就阳光的脸，整个人都仿佛一个高瓦的灯泡，靠在车旁发光。看到浅井未来出现，他连忙打开车门，让少女坐进去。

    “今天去哪里呢？”

    “水族馆怎么样？我已经计划好了。”利川优贵早就做了功课，立马给了浅井未来答案，“我知道有个水族馆开在海边，傍晚还能去沙滩上走走，今天正好是工作日，应该没什么人。”

    利川优贵提到的水族馆位于这个城市的边陲，从规划上看，更像是特意留出的一角用于休闲的区域，隔着几条马路，旁边的高楼依旧鳞次栉比，一栋比一栋高地往上蹿。

    浅井未来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那几栋高楼上面镶着巨大的荧幕，轮流播放着各种广告，其中克丽丝·温亚德的前阵子拍摄的广告就在其中。

    金发女郎穿着修身的长裙，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玻璃瓶。浅井未来仔细看了看，是一个主题系列的香水。

    “那不是克丽丝小姐么？”开车的青年用余光往窗外看去，没什么波澜地感叹。

    “据说原本应该在宴会那天放出，结果剪辑出了一些问题，重新定了时间。”浅井未来看着荧幕，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主题倒是和她很搭——伪装，没有比她更合适拍这支广告的人了。”

    “听起来不像在赞美呢。”

    “怎么会？这句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浅井未来耸耸肩，没有再更多的解释。

    车平稳地开进停车场，正如利川优贵猜测的那样，今天是工作日，整片区域都没有什么人，就算是情侣，也很少在工作日一大早就来逛水族馆的。

    在他们两个进门的时候，检票的小姐甚至在打瞌睡，匆匆扫了一眼票上的日期之后，她随意地撕下票联，拿起困顿在所剩不多的职业素养和他们两个说了声“欢迎”。

    走进水族馆，就是一个长长的隧道。穹顶是由玻璃做的，再往上就是一片蓝色，各种各样的鱼在头顶穿梭，浅井未来不自觉抬起了头，在心中发出感叹——

    这就是传说中dokidoki的水族馆剧情么？她现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浅井未来一直觉得，所谓的水族馆、游乐园等经典地图，被喻为经典，肯定有其中的道理。如果说游乐园是在各种各样的活动中，自然地增加两个人的互动和接触，水族馆则是静谧又安静，在广阔的空间下，两个寂寞的心灵轻轻重合。

    她看着玻璃旁的介绍，慢慢地沿着隧道前进，利川优贵在离她后面的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偶尔伫立在馆内的工作人员看了，会在心里有一些疑问。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情侣，那名少女完全陷入了自我欣赏当中，而跟在她后面的青年似乎只是旁观，察觉到她的眼神之后，偶尔给出一个微笑。

    走过长廊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分区，浅井未来顺着指示牌的给出的观赏指引往前走，来到的是企鹅区。

    利川优贵忽然停住了。

    “浅井小姐……”他从进入水族馆后，就一直沉默，现在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觉得如果把人比作水族馆里的生物，应该是什么呢？”

    循着他的视线，浅井未来看向开放式的池子。人工雕砌成的虚假冰山下，一群企鹅窝在那里小憩，其中有几只好动的，爬上一旁的低矮的冰坎，肚皮贴着冰面，借着轻微的斜度往下滑，一头栽进冰冷的池水里。

    “企鹅？”浅井未来试探地问道。

    “对哦，我觉得人就跟企鹅一样。要说为什么，明明是鸟却不能飞，可以游泳又不能一直呆在水里，没有比这更贴切的比喻了吧？”

    利川优贵定定地看着水池，他说话的声音刻意放轻，浅井未来几乎要屏息才能听得真切。而这句话，她不知道对方究竟在隐晦地影射什么，总觉得自己被暗暗地中了一枪，但看利川优贵的表情……

    “您似乎在说自己呢。”

    “——是吗？”利川优贵听到这句话，侧过头来看着他左边的浅井未来，他的眼睛半眯着，少女依稀可以窥见对方眼里的水绿色在涌动，“我跟浅井小姐，又有什么区别？”

    少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利川优贵，认真回答道：“我不觉得自己是企鹅，就算是，也只是暂时的。利川先生也一样，您信教吗？”

    “不信，但我相信确实存在恶魔。”

    浅井未来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利川优贵，冷不丁说道：“那天使也会存在。”

    青年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示意浅井未来接着往前走。

    ***

    距离这里五百米的大楼上，一个背着吉他盒的青年走上天台。

    诸伏景光昨天晚上忽然接到任务，要他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到达天台，他没有明确地给出任务目标……确切地说，他的任务目标是一名青年的女伴。

    这并不是寻常的任务，比起他平时的任务来说，多了几分随意。说是任务目标，他邮箱里的邮件却没有明确他的行为，只是让他盯着那名女伴，听着耳机里的指示。

    敲击一声就是任务终止。

    敲击两声就是开枪射击，但不能伤人性命。

    “奇怪的任务。是为了威胁吗？还是警告？”

    诸伏景光一边嘀咕着，一边确认了天台的情况，在天台门的外侧多加了一把锁，不紧不慢地找出合适的伏击位置，将狙击枪架上。

    他的耳麦里没有别的声响，似乎被设定成了只能听到相应的信号。青年拿着望远镜盯着水族馆出口的方向，按照任务说明所说，在四点半左右，照片上名为利川优贵的金发青年会走出水族馆，到时候只需要盯着对方的女伴，等待下令就可以。

    作为狙击手，诸伏景光伏击过很多奇怪的场合，因此这次任务目标在水族馆，对他也不是太过奇怪。

    只不过他很难想象，一对疑似约会情侣中的女性，会因为什么被组织盯上，而他的施令者又在哪里？怎么去判断任务是否终止呢？

    整个任务都充满了古怪，但诸伏景光没有任何立场去质疑，他在这个任务中，扮演的只是一把好用的枪，不需要思考什么。

    “啊，出来了。”

    利川优贵的身影从水族馆的出口通道走出，而跟在他后面，作为他今天的任务目标的是——

    “……浅井小姐？”

    此时的浅井未来，对她暴露在狙击手视野里的事实一无所知。

    她跟着利川优贵出了水族馆，旁边是一望无垠的沙滩。现在正好是夕阳还有最后的余热的时候，刚一出通道，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海浪，一条又一条的银边从远处奔涌而至，带着咸味的海风轻轻拂过发梢，染上了几分海水的湿润。

    “很好的景色吧？”

    利川优贵回头望着浅井未来，了然地笑道：“觉得普通人的生活怎么样？浅井小姐。”

    “你还没有放弃那个想法吗？”

    “放弃不了啊。”利川优贵走上前，拉住浅井未来的手，两个人沿着长长的沙滩缓慢往前走，“我没有办法看着浅井小姐越陷越深，成为卧底说不上什么好主意，但好歹能有些希望，我……还有我的同事，也会成为浅井小姐的依靠。”

    “这样普通人的生活不好吗？在休憩时候闲逛水族馆，在夕阳下漫步沙滩，这样平凡又真实的人生，你就没有渴望过吗？”

    浅井未来看不真切对方的表情，光线是那么刺眼，海风将她的头发打乱，她只能感觉到利川优贵灼灼的目光盯着他，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

    “……是啊。”她听见自己的喃喃自语。

    她确实很渴望这样的人生。

    也知道该怎么获得这种人生。

    浅井未来望着对方，停住脚步。思考了几秒过后，她松开利川优贵的手，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上前拥抱了对方。

    而后，少女在青年的耳边窃窃私语——

    “真是一场美梦，贝尔摩得。”

    在同一时间，诸伏景光的耳机里，传来一下叩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