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救赎（十一）

    小明看了程野许久，看到胖子吃东西的速度都缓慢了下来，他还在看着。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表情十分略微的抖动了一下。

    似乎在做什么斗争一般。

    胖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探着面前三个人。

    莫名地觉得气氛低迷。

    这种情况下，他放慢了自己吃饭的东西，就连声音都放轻松不少。

    他伸出油叽叽的爪子，抓起了餐盘里的烤羊排。

    吃小声一点应该就不会引起注意了。

    这个得赶紧吃不然凉了。

    他可是特意嘱咐过，要烤焦一些。

    酥脆的外壳加上多汁的内里，让他一想到心里就痒痒的。

    胖子快速抓到了羊排，将头低得更低，就像要到桌子底下去。

    小明斜着眼看过来，陡然开口：“喂，胖子，桌子底下的空气好一些吗？”

    胖子极为委屈，抬起头，嘴里还塞着肉：“没有，这不是……”

    “怕我们抢你肉啊？”小明笑了。

    胖子肉挂在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打断了他进食的节奏。

    程野觉得胖子可爱，看不得他那副委屈的模样，哄小孩一般：“吃吧吃吧，别理他。”

    胖子这才嚼动起来。

    小明也没继续逗胖子。

    他叹了口气，向后靠去：“你知道消失是怎么回事？”

    目光盯着程野。

    直勾勾的带着点锐利。

    程野没什么犹豫，自然而然地往面前的清汤小火锅里放食材：“知道啊，存在感为零，无法被人发现。”

    桌子上四个小火锅都在冒着白烟，热气腾腾的，显得颇为温暖。

    小明垂下眼眸，似乎很疲倦：“这个副本我是跟随你进来的，前几次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无法跟随你。”

    “每次你下副本，我都会试试，这次本来不抱希望的，结果成功了。”

    程野嘴角抽搐：“你怎么非要跟着我。”

    小明眼眸透亮：“我也不知道，你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所以我很感兴趣。”

    危险？

    我一个新人玩家？

    然后你感兴趣？

    着实有些变态。

    程野无奈：“然后呢？”

    “我进入这个副本后，没有给我相应的任务。一般来说，系统这个傻逼如果不嫌麻烦就会调整一下副本给我安排一个角色，如果嫌麻烦，他就会让我当个透明人，这个是随机的，并且我跟随的副本是不算在一个月一次的正式副本之内的。”小明说道。

    “这次，你是透明人的存在。”果然所有人都觉得游戏系统是傻逼。

    小明点头：“不怪系统，这个副本确实规则多了些，你们三个人互成体系，加我一个确实多余。”

    有点林黛玉阴阳怪气文学。

    程野若有所思：“然后你发现自己存在感开始变低了？”

    小明叹了口气：“是啊，就是那天你去勘察食堂的那晚，我也在。”

    “我刚到副本的时候，大家都还看得见我，也许是因为我帅气逼人，他们都会频频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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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不是因为你过于诡异？

    程野挑了下眉。

    “可是到了下午，几乎不再有人看我，就仿佛我不存在一般。”

    “你的存在感降低了。”程野说道。

    就像那些消失的员工一样，存在感每天都在降低，他们不是不存在，只是不会被人发现了。

    就像每天上班路上都会跨过的微不足道的石子，就像你从来不记得邻居家到底有没有装门铃，就像是隔壁办公桌上的笔记本是什么颜色的，它存在，但是看不见，被选择性忽视了。

    存在感为零的员工，就被规则判定为消失。

    明明每天坐在办公桌上，却不再被人看见，不会被人发现。

    大家经过他们的时候，身体会本能的避开，但又无法发现，自己绕路了。

    因为失去了身份，他们也无法离开这栋办公楼。

    程野垂下眼眸，怪不得他在食堂的后厨找不到剩菜，也没有剩菜，是因为被消失的员工解决了啊。

    大家都有经历过钥匙明明放在这，却在另一处找到了。

    东西突然消失却又在某天重新出现。

    诸如此类的经历吧。

    说不定就是这些存在感为零的人做的。

    “到了晚上，我的存在感更低了，我需要用极大的声音才会被人发现，要做出更加夸张的动作才能换来别人的回眸。”小明平静地说道，他又看向程野，语气平澹：“那一刻，我决定跟着你。”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即便戏弄你，你也不会发现，多有趣啊！”

    “我看着你探索食堂，分明我走在你的身后，你也没有任何感觉，我肆无忌惮地发出声响，你也仿佛听不到，我两菜叶丢得到处都是，也没有吓到你。”

    “后来我站得远远地，看着你，你似乎看到我了，又似乎没有。”

    程野回想起那天晚上他隐隐约约中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但又想独属于夜晚的一团浓雾。

    “我看到你了。”

    小明笑了：“是啊，我们对视了。但你毫不在意。”

    “或许你不相信，我离你最近的时候，是你躲在电箱里的时候。”

    “我紧紧地靠着你，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可你只是觉得线圈有些多，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程野：……

    “我发现你的恶趣味可真多。”

    小明耸耸肩：“你该感谢我的不杀之恩，一个消失的人，可以有很多方式杀了你，你也只会以为是意外。”

    程野：“那我谢谢你。”

    小明目光瞥向微生安，童孔内的情绪一变，饶有兴致地说道：“倒是他，每次都能看到我。”

    微生安面无表情：“我没看到你。”

    小明：“我感觉你看到我了。”

    “没有。”微生安否是：“我只是觉得那里有个东西。”

    你才是东西。

    小明抿了抿嘴没有骂出声：“你的感知很敏锐。”

    微生安没有否认：“自然。”

    小明声音变得很小：“你发现了我。”

    他发现了自己，不是觉得多了个人，而且是真真正正的感知到了自己。

    就像一个在无尽海浪上抱着木板漂泊的人，突然被极远处站在岸上的人看见了。

    他没有看周围那些嬉闹快乐的人群，而是透过这重重拥挤的人群，一眼看到了自己。

    且，一直在看自己。

    微生安依旧坚持：“不，我只是觉得多了个东西。”

    小明：……

    “你能看到其他消失的人吗？”程野打破了他两的莫比乌斯，忽然问道。

    小明点头：“当然，我们是属于同一类人嘛，这不是在你的猜测中吗？”

    他能看到那些孤零零的员工，即便无人知晓了还在认真工作。

    “确认一下罢了。”这样看来，消失的员工确实可以通过分发员工牌的方式解决了。

    剩下的只有感染的员工，等小明制造出解药，这个副本就能结束了。

    小明轻笑了一下，似乎已经讲完了所有他想讲的事情。

    难得的没有发癫，细嚼慢咽地开始吃煮熟的食物。

    “真好吃。”

    他感慨了一句。

    一直没有说话的微生安忽然问道：“你怎么突然跟我们说这些？”

    就像一场自我解剖。

    “我知道我暂时还融入不了你们，你就当我喝了点酒发疯吧。”小明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

    其实也不过是，突然想讲了。

    这一刻，微生安和程野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轻描澹写的小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平和。

    他什么都知道。

    他啊，敏锐的有些让人心疼。

    微生安刚刚的解释并没有消除他的疑虑。

    反而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知道程野是想背着他做一些事情，他知道微生安只是打个圆场。

    也非常清楚，对于这个队伍来说，他还是个外来者。

    他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队伍。

    而他，仅仅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就接受了这点。

    没有闹，也没有委屈。

    而是，简单的，说了一下进入副本后他的心境。

    主动地去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无论是谁，相处都需要时间。

    一见如故，也不过是理想中的国度。

    程野的童孔微微放大，他没想过小明居然这么敏锐且正常。

    不过什么也没说，继续地吃着东西。

    像是非常自然地随口说道：“像你这么调皮，想要融入是花点时间。”

    小明笑了笑。

    胖子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吃得饱饱的，满嘴是油。

    在干完桌子上的东西后，又蹦蹦跳跳地去挑选吃的了。

    吃完饭后，程野三人就和小明告了别，说是最迟三天就会回来。

    小明十分无谓：“不回来也行。”

    程野只是笑，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打了一辆飞车，直奔地上城而去。

    在到达地上城的时候，陶湉湉发来了消息：“其他部门的员工卡也提交了申请，目前看到已经审批通过。”

    程野将这条短信展示给胖子和微生安看。

    “这样看来，任务三的第一部分基本上解决了。”微生安说道。

    程野点点头。

    “我们现在去找女儿。”

    胖子眨眨眼。

    他听过了关于女儿的事情，自然清楚来龙去脉，所以他有些不理解地问道：“那为什么要背着小明？”

    “不是背着他，程野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微生安了然。

    胖子似懂非懂。

    飞车到了目的地，程野打开车门。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时他才注意到，路边居然长出野花了。

    和之前荒凉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像是一片荒漠，居然开始有了点点绿色。

    程野盯着野花看了许久，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都在慢慢变好啊，真好。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在云朵的那一端，有另外一个世界。

    但它们不再垄断阳光。

    地上城，有了花，有了草，也有阳光。

    “走吧。”看得出程野心情很好。

    几分钟后，他们三个人来到了女儿那栋楼。

    程野有些紧张。

    在大楼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微生安没有催促，在距离程野一米左右距离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拉住了没有边界感的胖子。

    程野深呼吸，朝着黑漆漆的楼道里走去。

    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人开门。

    不确定女儿是否在。

    但是，他上次来的时候碰到邻居了。

    邻居抱着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十分健康。

    当时他迟疑了一下，因为在他的记忆中。

    邻居的孩子的腿，是萎缩的。

    就如同枯木一般，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所以邻居只能一直抱着他。

    可是当时，他亲眼所见，邻居孩子的腿，是健康的。

    孩子脸上洋溢着快乐灿烂的笑容。

    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就仿佛什么伤痛都没存在过。

    那一刻，程野想过两种可能。

    一，这个孩子和之前见到的那个孩子不是一个孩子。

    邻居有两个孩子。

    二，这个孩子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孩子。

    但是，他被治好了。

    如果是第二种，那么……

    程野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门。

    门之后，是期盼，是未知。

    是他迫不及待想要闯入的地方。

    如果邻居的孩子真的被治好了，那，女儿呢？

    她是否也能跑步，也能挥动双手，就如同任何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能跑能跳，自由自在？

    程野不知道。

    他的心脏就如乱窜的兔子一般，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走到门口了。

    时间仿佛按下了慢放键。

    他抬起手。

    举在半空中。

    身后，微生安和胖子都默契地一言不发，保持缄默。

    冬。

    冬。

    冬。

    程野敲响了门。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大部分人已经陷入了沉睡。

    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在这楼道里产生了隐隐的回音。

    没有人开门。

    程野脸色暗了暗，他又重复地敲门。

    这次，门内传来了声音。

    是拖鞋在地板上走过的声音。

    程野的童孔微微放大，手忍不住僵硬了一些。

    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脚步声停了。

    是拉椅子的声音。

    拖鞋。

    踩在椅子上。

    细细碎碎的声音，似乎充满了希望。

    下一秒，门开了。

    吱呀吱呀。

    白亮的光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光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