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时停三千年

    欧提努斯怔住了。

    虽然整个人都是一副遭受巨大精神打击后，看起来极不安定的样子。

    但看到刚刚将自己的生机全部抹灭的敌人突然无比真诚的说‘我要救你了’这样滑稽的话语，浑浑噩噩的少女还是不自觉的握起了拳头。

    “为什么要烦我，你不是已经获得了胜利吗？”

    “还是说如此干脆的杀死一位魔神无法使你满足，想通过全世界的审判这样用锉刀来刮骨头的方式来慢慢折磨我？又或是将我的残渣囚禁起来作为奖杯一样的战利品……”

    魔神的智慧让欧提努斯根本不相信罗兰的话语，于是下意识的分析起了罗兰的想法和目的。

    但话说到一半，想到自己处境的她又悻悻的低下了头。

    “算了，反正我也早就做好了失败的觉悟，随你高兴吧。”

    她的眼神恍惚不定，瞳孔像是没有焦距般涣散，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但罗兰清楚，虽然眼前的魔神看上去已经毫无威胁的样子，但实际上，要是因此就放下戒心，只会吃个大亏。

    魔神们的精神境界的确配不上全能之力的质量，但也是相对的。

    这就和那位氪星之子魔抗低的传言由来一样。

    超人之所以看起来魔抗低，本质上的原因是他太强了，导致面对的敌人往往都是横亘万古的邪神与魔法师这种T0级别的敌人，才表现出了这方面的短板。

    只是常规概念内的强大魔法师，一样无法破他防。

    欧提努斯也是如此，被同属魔神的罗兰用更甚一筹的力量将理想，行动和希望全方位的碾压一遍后，她的精神状态才陷入了茫然，变成了现在这十分不稳定的样子。

    但单纯的心理战术只能用来作为冲锋的号角，而不能被当做凯旋的赞歌。

    认为这种打击就足以拔去魔神的爪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欧提努斯大概也是知道这点，才会联想到那些处置方式，毕竟就算是残渣，在魔神之力彻底崩毁前，她也依然有着带着世界同归于尽的力量。

    罗兰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但若是杀了欧提努斯，却是有些可惜她的价值。

    与那些已经玩腻了，对世界毫无救赎的魔神不一样，欧提努斯还在心存一丝希望的关键时期，犹如限时开放，永不复刻的角色卡池一样，对于贪婪的恶兽来说，必须考虑这是不是仅有一次的机会。

    “获得了胜利，与想救你这件事也谈不上有必然的联系吧。”

    所以，罗兰自动忽略了欧提努斯后半段的话语，眼眸微闪。

    “况且，你的目的也没和我有不可调和的冲突，还是一个惹人怜爱的美少女，尤其是看在后者的情面上，于感性和理性上来说，我都不想那么浪费的杀死你。”

    “……为什么这样说？我的目的是找回‘原来的世界’，与你想要的现世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因为你不是绝对的神，只是拥有了神的力量，爬上了顶点的凡人而已，这么评价可能有些失礼，但拥有欲望和敌人，而不是满脑子只有规则和使命的类型，总是会让我多几分亲切感。”

    ——我唯独无法和那种‘绝对’的敌人来往，但你根本不是什么绝对。

    罗兰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就算欧提努斯是已经完成，进无可进的魔法之神，可单单这样也不是什么{绝对}的神。”

    与十字教这种一切奇迹都始于一人的一神教不同，多神教的特征是相当另类的。

    它们或许也有着能够立于顶点的神王，但它绝不是完美的。

    诸神除了理性之外，也拥有丰富的人性。

    积极，爱情，正义感。

    连恐惧，嫉妒等负面情绪也会光明正大的表露出来。

    每一个不同的神职都是相互咬合的齿轮，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替代性。

    北欧神话如此，希腊神话亦然，就算是主神也不能违背这个定理。

    哪怕是宙斯这种在不可一世的性格上尤为出名的主神，也在故事中多次吃瘪。

    这就是多神教的弹性系统，它们互相弥补彼此的弱点，从而建立起不会在一环的错误下引起崩塌的求道体系。

    只有结合了复数神祇的意见，站在群体的立场上，才能走上正途。

    因此，就算主神抛下天界和其他诸神成为了超越者，她也不是完美无缺的神，而是介于中间，会迷惘，会失败的存在。

    既然如此——

    “欧提努斯，你其实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心情，想要强行抹杀它吧？”

    罗兰轻挑眉头，抬起了少女的脸颊。

    他静静的俯视着跪倒在地上的欧提努斯，与其对视着。

    “就像知道熬夜的坏处，知道学习的益处，却依然蒙蔽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比起未来的空虚，现在的幸福才是它们前进的燃料。”

    “找回原来的世界这个愿望也是如此，它对于凡人而言，是用来安抚心灵的美好，但对于获得魔神力量的人类，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你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

    “用相位创造的全能之力就算有缺陷，但也是几乎完美无缺的工程，对于人类而言，连分辨差别都做不到，可你是连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察觉到的魔神，你太过完美了，所以不可能接受这份细小的差异。”

    罗兰笑眯眯的拍了拍欧提努斯清冷的脸庞，似乎是想让她清醒一些。

    “但就像你无法接受自己创造，连剧本都一清二楚的世界一般，就算获得了幻想杀手这个刮刀，把后来加上去的颜料一层层的刮掉，最终得出的那幅画，也不是原来的那张了。”

    “当你沉醉在全能里冲过头的时候，就注定无法回头了。”

    “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原来的世界，而是能够理解这份独自一人的承受疏离的伤痛，理解这份孤独的人而已，因为在现在的世界中找不到这种人，你才会寄希望于原来世界的居民。”

    “……”

    被完全说中了。

    一时间，欧提努斯无言以对。

    在漆黑的迷宫世界中，周围的光亮都来自于她体内灼热的妖精化，是魔神消亡时的绝对之光，一切自然光都无法与其争锋。

    因此，那照亮罗兰脸庞的光线，无疑也是来自于此，但不知为何，少女却觉得那份莹润的光芒来自于罗兰本身。

    罗兰用残酷的真实粉碎了她的所有希望。

    的确如此，原来的世界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奥丁的异名就足以证明这点。

    虽然被扭曲了，但这位神王的事迹，都是欧提努斯毋庸置疑的真实经历。

    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是那个散播死亡与恐惧的暴君，即使在无止尽美化胜利者的史书中，她也是冰冷的战争之神。

    即使在原来的世界，她也是不可能得到理解者，无路可退的大神。

    宛若远方的旅人迷失在语言不通的异乡会用家乡的土来安慰自己一样，他们怀念的从来都不是家乡，而是家乡所代表的那个环境，那群能包容自己的人。

    可这残酷的真实本身，却又小小的温暖了她的内心。

    因为要彻底的终结一个疯子的妄想，得先站在她的视角，才能用剖析后的真实击穿她的防御。

    真是好笑。

    在绝望到放弃力量乃至现在蹉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中，她都未曾看见理解者的影子。

    但在死亡的前一刻，她的执念却得到了实现。

    最理解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敌人。

    在即将到来的冷清死亡中，欧提努斯抿起嘴角，凝视着这漆黑的世界中，那站在她被推开的梦想门扉前，微笑着看向她的少年。

    罗兰歪了歪头。

    “那么，你意下如何呢，欧提努斯？”

    只眼的魔神用她那碧玉般的瞳孔，冷淡的看了罗兰一眼。

    罗兰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消亡的身躯中溢出的情绪，但少女却并没有回答。

    她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阴沉的抓着主神之枪，抱住膝盖继续瘫坐在地上。

    罗兰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不仅能被拯救，还实现了愿望，表情多少生动一点如何？。”

    但欧提努斯依旧没有回答，甚至还偏过了头。

    “原来如此，你认为保持现状就好了啊……”

    罗兰了然的点了点头。

    因为力量差距太大的原因，欧提努斯现在的心声瞒不过他。

    少女虽然是傲慢的魔神，是冷酷的怪物，是在斗争与杀戮中登顶的魔王，但她有一部分，仍旧是怕寂寞的小女孩。

    因为自己太过乱来，导致根本找不到可以参考的标准，只能在越来越偏离记忆的陌生世界与孤寂的漆黑世界中不断循环。

    不死的身体和永恒的力量让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连分享愿望的人都不存在。

    只能独自咽下这无比的悲伤与痛苦，以至于宁愿放弃魔神的力量，也要换取一次错漏百出的理想，好借此用行动来麻痹自己。

    可同时，在真正找到自己的理解者后，她又会因为这巧合的障碍而主动停下想要伸出的手。

    欧提努斯和罗兰是赌上了性命与愿望，相互厮杀的仇敌。

    哪怕在三分钟前，少女想要杀死他的心声也没有任何动摇。

    毕竟她马上就要死去了，却突然说对方是自己的渴求的理解者，会不会被认为是阴谋或者是什么想要苟延残喘的手段呢？

    更何况，她对格雷姆林毫不留情的抛弃和利用对于罗兰而言，恐怕还历历在目吧。

    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实在显得有些刻意与可疑。

    离完美的达成愿望只差一步，欧提努斯十分不甘心。

    可这份不甘心不能改变现状。

    对方不是用力量就可以动摇其意志的人类，如果是这样，他也成为不了自己的理解者。

    她根本无法改变这份绝望的事实。

    因此，比起迈出去后被渴求之物否定，她宁愿原地不动，至少这样还可以带着获得了理解者这个事实平静的迎接死亡。

    强大而又脆弱，无情却又真诚。

    这样矛盾的个性，才是欧提努斯能成为魔神的本质。

    所以——

    “那我就再问一遍吧。”

    罗兰抬起少女白皙的下巴，欣赏着她变得通红的俏脸和慌乱的脸色，越发愉悦了。

    “你相信引力吗？”

    “人与人之间的邂逅，虽然是引力使然，过程可能也曲折不断，但我觉得这份意义，和其中诞生的一切，都是很美好的事情。”

    “如果没有勇气信任自己的话，那就将命运交给引力，如何呢？”

    欧提努斯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变化。

    在知道罗兰是自己理解者的那一刻，她就将二人相处时的每一个画面都印在了记忆中，自然不会忘记第一次相遇时的对话。

    只眼的魔神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比起喉咙中挤出的话语，她手中轻轻响起握紧长枪的挤压声就先一步响起了。

    那是嫌对方太过放肆的动作。

    “——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就是了。”

    没等欧提努斯回答，罗兰就义正言辞开始了下一步。

    在欧提努斯惊诧的视线中，他按住了少女红润的嘴唇，粗暴的撑开。

    然后直接将手伸了进去摆弄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与细嫩的舌头。

    “呜……你想要干什么？”

    措不及防之下，欧提努斯根本来不及反应。

    或者说，反应了也无济于事。

    在罗兰成为她的理解者后，她就绝不会再产生攻击罗兰的欲望，而且，在从脊椎漫上全身的酥麻感面前，就算挣扎的动作，她都做的很艰难。

    虽说是魔法之神，但对于以战斗和斗争和决定地位的北欧神话来说，欧提努斯并没有亲身体会过这方面的经验。

    所以，在罗兰越来越过分的动作下，少女稚嫩的脸庞上也不由得挂上了几分羞愤，挑衅似的咬住了罗兰的手指，并恶狠狠的瞪了罗兰一眼。

    但因为眼角的泪花和罗兰的体质，虽然是用尽全力的啃咬，但也感受不到任何威慑力就是了。

    甚至，这份调笑般的举动，还让罗兰理解成了另一份意思。

    “不高兴了吗？也是，尽管是魔神，但你也是个女孩子，这样的方式的确粗暴了一点，”

    罗兰微微一笑，放开了手，变回了原来捧住下巴的固定动作。

    接着，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中，他将头径直低了下去。

    强作镇定的少女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精致的俏脸涨得通红无比。

    她似乎想要反抗，但因为慢慢被抱起来原因，失去了着力点的娇小身躯越来越软，最后只能无力的揪住罗兰的背部的衣服。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在时间的流逝没有意义的漆黑世界中。

    欧提努斯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空间。

    她靠着罗兰的胸膛上，显得像个柔软无力的少女一样。

    鲜血混合着唾液，缓缓流下。

    铁锈般的味道与发自内心的幸福让少女的身上带着妖异的美感。

    “笨蛋！”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愤然抬起头。

    她身上正在不断剥落的碎片和越来越迟缓的思维已经全部回归了正常。

    原本感受不到的疼痛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就连透明的身体也重新拥有了真实的存在感。

    被逼进死胡同的欧提努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以她现在的状况，别说罗兰了，就算普通的魔法师联合起来，也可以夺走她的生命。

    而且，她已经没救了。

    这种体质上的崩坏是无可阻挡的，就算同为魔神，也无法阻止这个过程。

    就算同为魔神，最多也就是保留残渣组合成新的个体的罢了。

    可现在的她，俨然已经恢复了完美形态的力量。

    而造成这逆反逻辑的结果的原因也很简单。

    ——她成为了罗兰的契灵。

    虽然同为魔神，但身为濒死的幻影，她根本没有拒绝契约的权利，因此也得以重塑了自己的力量。

    但欧提努斯却没有半分喜悦。

    “这样的话，你该怎么办？这是世界之外的力量，其他魔神们很快就会去追寻我败北的原因，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你的！”

    “而且……而且现在的我也没法顿时让你完成消化，万一我又背叛了呢？”

    就算同为知心好友，也需要过程才能升华这段关系。

    就算是一见钟情的恋人，也需要交往才能成为至死不渝的爱情。

    虽然在理解者的身份上感同深受，但离真心的消化名为欧提努斯的契灵，依然需要一段陪伴的时光。

    这在少女看来，这简直是不可理喻，充满了风险的举动。

    但回答她的是一个平静的声音。

    “没关系，毕竟……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砰——

    那是齿轮被卡住的声音。

    欧提努斯愣了一下。

    “你停止了时间……而且是三千年？”

    “如果境界不同，就去突破。”

    “如果只是相互宽慰的理解无法彻底满足你的内心，就用行动来弥补，无论如何……我都要欧提努斯成为属于我的存在。”

    罗兰笑眯眯的摸了摸少女柔顺的头发，露出了欣然的表情。

    “虽然这段三千年起步，说不定会更长的旅途可能会有些麻烦你，不过

    ——欧提努斯，陪我跑一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