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 重明山崩

    白烛镇中心。

    数百名力士猛攻核心街道，前面刚死，后面就有人不断递补，作为最惨烈的战场，已经有十几个力士成为了四境界武夫，但转眼间就有大半死于非命。

    宋雨烧和另一名镇抚使合力对付一头赶来支援的妖王，前者手中的屹然剑锋锐无匹，借着同僚创造出来的机会，他一剑斩断了妖王的手臂，只需继续鏖杀片刻，就能与对方分出生死。

    但刹那间，原本属于本地乡绅的大宅子里爆发出了一股强悍波动，方圆数里范围内，农院和民房仿佛遭遇了无形重击，尽数破碎坍塌。

    一道硕大的黑影踏空向前，去势如同流星，张口似盆，齿长三寸，舌动喉鸣，脣蔽其面，体型恍若巨人，山魈盯准了两名镇抚使，奋力出拳，倾力一击让大半镇子飞沙走石，光是因波及而死的力士和小妖就铺满了一层地面。

    武夫山颠境的一拳，落在镇抚使身上使其浑身彻底爆裂，大半拳印在地面，小镇四周的大山剧烈摇晃，镇抚使宋雨烧挨了下余波，翻滚着撞碎十几面墙壁飞了出去。

    刚才还打算围杀的几名提都使震撼莫名，即便两名妖君亲至，也不可能半拳打死两位大人，等到回过神来，几人立刻转身就跑，这个藏藏掖掖的家伙，绝对无法力敌。

    前线力士死伤大半，四散而逃，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年轻汉子逆流而上，浑厚拳罡萦绕周身，跻开了迎面而来的人潮，脸上没有任何意气风发的神色，依旧是老实巴交的样子。

    路过一处废墟，宋雨烧从碎石里面艰难坐起，全身鲜血淋漓，屹然剑彻底崩碎，关键时刻，这把剑鞘又救了他一命。

    “力士，那家伙至少是远游境瓶颈，我猜你不简单，带上这个！”

    宋雨烧毫不吝啬地将手中竹鞘扔给了李二，这家伙一身拳罡之雄浑简直骇人听闻，没准真能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妖魔捉对厮杀。

    李二无奈地挠了两下头皮，确实是好东西，除了危机时刻吊命，还可以够潜移默化地修补根基和暗伤，但连杨老头都说过他底子不错，练武扎扎实实，其实用不上这个，况且一个外强中干的山巅境也未必把他如何。

    “大人，这东西我用不着啊。”

    宋雨烧瞪眼，恼火道：“嘿，老夫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帮不上也不添乱，东西给你，我就能心安理得的跑了，难道还非得让我送死不成，利利索索地拿着，也别说什么还了，弄死那个妖魔比什么都强，宝刀赠英雄。”

    李二拿过竹鞘，用来砸人倒是顺手，再回头一看，宋雨烧已经溜远了，果然是老江湖，豪爽是真豪爽，脚底抹油的时候同样干脆。

    几息过后，察觉到威胁的妖魔已至身前，一拳递出，整个镇子都在微微颤抖。

    李二转身举起竹鞘，动作极其朴素，像是山野樵夫砍伐树木，在拳头落到自己身上之前，抢先一步砸中了对手的脑壳。

    双方护体拳罡互相消磨，隐隐迸发出了细密的火花，岩铁碰撞的宏音奏响，李二紧跟一记膝顶，凿得妖魔昏头转向，周围地面反而下沉一丈。

    战斗沦为单方面的殴打，李二全身骨骼犹如串串爆竹炸响不断，最终一鼓作气，撞开远游境的瓶颈，以最强之姿破境后，一记直拳砸烂了妖魔的坚韧肉身，出拳十次，拳拳吃饱的妖魔神魂早已千疮百孔。

    李二提着死狗一样的妖魔，停顿几秒找准方向，然后狠狠甩出，相当于又递了半拳，这种靠着武运拔苗助长的家伙，拳法，拳理和神意都比境界差了千里，与稚童手持巨斧胡乱挥舞无异。

    小镇外围，宋雨烧正打算加入后方战场，继续和支援而来的妖魔厮杀，突然间，一道黑影落到了身前，他来不及止步，径直撞了上去，带走了这头山巅境妖魔最后一口气。

    海量阳力涌现，原本没有资质继续攀登武道的老人得到了天大馈赠，在潜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澎湃阳力洗涤着粗糙根基，艰难助其成就了武夫第七金身境。

    一位金身境，已经可以横行梳水国在内的十几座小国，化身武道第一人，无异于小半个底蕴深厚的金丹老祖。

    宋雨烧回头向着刚才的方向重重抱拳，紧接着抄起地上的战刀一跃而起，直入战场中心。

    ……

    山巅境妖魔死亡的同一时间。

    百里之外，重明山开始崩塌。

    山顶之上，一名终年不动的妖君寸寸碎裂，像是一件腐朽棺材，再也管不住里面的妖异。

    另一名妖君恭恭敬敬地等候，他等了这一刻太久太久。

    异变爆发，重明山上的驻守妖魔们手足无措，某一刻，碎裂彻底的山岳陷入凝固，一道道犹如实质的武夫拳罡支撑起了这份巍峨，温和却又洪亮的声音响彻天地。

    “都慢些下山。”

    妖魔们如获敕令，不再逗留。

    其中一头犬妖和狐妖勾肩搭背，这两个家伙尚且有闲心饮酒，混在队伍里格外扎眼。

    福地之内，云海开始弥漫，渐渐笼罩一郡九县，云海之上有神人，中年儒士静坐，手边半碗祸竹酒舍不得喝，只好捧在怀里。

    一名威武男子立于重明山巅，看见故人，脸上有些笑意。

    “是云中啊，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姜云中笑容苦涩，拱手道，“重明叔，好久不见，今日侄子得罪了。”

    数百年前，在亚圣露面找到重明鸟后，面对无类和异类的问题，姜氏圣贤老祖将希望都放在了教化上，与重明鸟一起拜访名山，游历九洲，双方相伴百年之久，成为了挚交好友。

    最开始的时候，圣贤与重明鸟立下赌约，百年之后下一盘棋，游历期间，见大善得善终者获一白子，见大恶享富贵者获一黑子。

    百年之后，重明鸟的黑子积满了棋瓮，圣贤的白子却不足一半。

    同为国手，棋力天差地别，亦不敢轻易让人三子，如此差距，百年之棋根本不用下，谁来都不行，况且重明鸟本身棋力便不俗，在书院读书时难逢一败。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故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这是亚圣的肺腑之言，一万年前天庭神灵高坐，人族登天，前辈们披荆斩棘，但浩然天下太平太久了，我和你父亲游历的时候，有些事真真不堪入目，如今的世道比以前更好了吗，我觉得未必，强者恒强，弱者变强之后也会成为强者，直叫人唉声叹气啊。”

    威武男子高高抬头，笑道，“小云中，既然成了云上仙人，那就先挨老子一拳。”

    曾经是神到，现在沦为气盛的重明出拳竟然更显雄壮。

    一口积郁数百年的愤慨宣泄，威武男子直冲天空，破开云海万里。

    姜云中起身迎战，酒碗洒落，地面上一郡九县家家户户门口的云君和雷将门神脱离束缚，无数道流光拔地而起。

    至刚至阳的一拳袭来，姜云中抓住十万缕雷光，反手轰向那个年幼时曾耐心教自己识字的叔叔，面前一层层云境相继破碎，足以硬抗普通仙人一击的神通术法竟然未能支撑片刻，气盛与气盛之间，亦有莫大差距。

    双方各自倒退万丈。

    一层白云覆盖地面，福地的凡夫俗子像是陷入了泥潭，实则从这方天地中脱离，重回浩然天下，对此姜氏花费巨大代价去填充大泽，建造了一个足以生存居住的真正云林郡。

    威武男子扯走附骨不散的雷霆，仿佛随手甩掉了一件湛蓝衣裳，他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白云“吞没”全部民众，瞧见阳妖们还留在原地，眼中失望至极。

    姜云中见状神色落寞，问道，“重明叔，你既然不愿牵连凡俗，为何还会希望发生未来的那场大战?”

    “不知道来之不易，又如何知道珍惜。”威武男子淡淡地回答。

    “会死的很多人。”姜云中微怒。

    “总好过更多人不知为何生，亦不知为何死。”

    威武男子不愿再说这些，类似的话，他早就和那位死去的老友吵够了。

    “我要带着这些小妖怪们去蛮荒天下，所以今天不能跟你换命，抱歉了，我们老一辈的事，连累你没法跻身仙人境。”

    话音落下，姜云中顾不得伤感，因为重明山方向，骤然爆发了一股浩瀚武运，这股武运属于妖族，正是重明的大补之物，但浩然天下的妖族武运明明已经消磨得支离破碎。

    威武男子重返归真，出拳之时，云林福地的天幕陡然浮现无数裂痕。

    雷电消散，云海蒸发，姜云中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字，应声破碎一半，却依旧不退，更是直接炸碎了另一半，重化浩荡云海，蔚为大观。

    “非要求死！?”威武男子大怒。

    姜云中爽朗一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重明叔，可不是只有你读过圣贤书，熊掌的滋味蛮不错的。”

    这位姜氏大先生根本不曾防御，驾驭着云海径直向前，恍若一位武夫。

    既然对方下定决心要去蛮荒天下，那就跌到山巅境，至于这座云林福地，他替姜氏不要了，如果子孙后代骂祖宗，他巴不得跟着一起，本来唾手可得的仙人境谁不想要，都怪那个圣贤老爹。

    “找死随你。”威武男子冷声道。

    姜云中破口大骂，“老东西，真当自己无敌了！?”

    天地大变，云海与拳罡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