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广阔的世界

    埃斯站在一段粗大的树干上，这段树干，此刻正航行在茫茫大海上。

    渐渐地，埃斯看见前面出现一个海岛的轮廓，很奇怪，当他一看见这个海岛，当他越来越靠近这个海岛的时候，他的心里涌出一种悲伤的情绪。

    他已经靠近海滩，他从树干上下来，双脚踏上沙滩。

    他凝望着这个岛，慢慢他的眼前出现景象，在景象里，有一个女人，有一个男人，还有个几岁的小女孩，他也听到人类的声音，有欢快的话语声和笑声，也有悲伤痛苦的哭泣，还有小女孩的呼喊声。

    埃斯移动脚步，他进入树林，他像是知道要去的方向。

    是的，他进入了树林最深处，他停住脚步，他的前面出现一个坑。

    这是一个有点深的坑，坑里面并排躺着两具枯骨，一具高，一具矮，高的枯骨搂着矮的枯骨。

    坑的两边是堆得很高的泥土。

    埃斯继续看着，仿佛看见一个虚弱的男人在拼命挖土，当挖到坑里出现一具枯骨的时候，男人停止下来，他慢慢躺下来，躺在枯骨旁边，用手搂住枯骨。

    男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埃斯的眼睛模糊了。

    忽然，在他的面前，两具枯骨缓缓地从坑里站起来，它们互相搂着，其中一具矮的枯骨把手伸向埃斯。

    “埃斯，是你吗？是我的孩子吗？你终于回来了吗？”

    埃斯的眼里，顿时流出两滴清澈的泪水，他伸出手握住枯骨的手，“是，母亲，是我回来了！”

    “孩子，我很开心，终于能看见你回来了！”树林中吹过一阵风，这具枯骨在风中颤抖着。

    这时，高的那具枯骨也把手伸向埃斯，“埃斯，你终于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你回来得这么晚？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如果你早点回来，就可以救你的母亲，可以让她多点时间跟我一起在这个岛上看夕阳。”

    “父亲，以前的我还不知道我是谁！”埃斯伸出另一只手握住这具枯骨的手。

    “现在你知道了吗？埃斯。”

    “是的，父亲。”

    “那，埃斯，快去找你的妹妹，她叫丝兰，她是在你离开地球一年多后出生的，可是在我不得不去陪伴你母亲的时候，我把她送上开往英国的船，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在这个岛上生活，那太孤单，她还年轻。这已经有很久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希望你去找她，你去看看她，是不是过得很好，我希望你们兄妹能见到彼此，以后，更希望你能照顾她。”

    “我明白，父亲，我马上就去找她。”埃斯的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越来越多。

    “去吧，埃斯，让我和你的母亲继续待在一起，你不必为我们感到伤心，我和你的母亲，我们从来都感觉到很满足，很幸福。”

    在埃斯的眼前，两具枯骨又慢慢地躺回到坑里，它们还是紧搂着彼此。

    埃斯跪下来，用双手把坑两边的土慢慢推向坑里。

    过了很久，坑两边的泥土，终于把整个坑全部填满，埃斯继续跪在坑的边上。

    又过了会儿，他站起来，转身走出树林。

    埃斯重新站在那段粗大的树干上，在泪眼模糊中，他离这个美丽的海岛越来越远。

    深夜，被大雾弥漫着的伦敦。

    伦敦从来就不缺少雾，大雾使城市成了海市蜃楼，偶尔露出点建筑，还有桥，那桥似乎横跨在半空中。

    此刻，通向市区外的一座桥上，一个女人走在人行道上，很年轻的女人，柔顺的黑色长发，美好的身体弧线。

    女人来到栏杆旁往下望，大雾遮住了一切，把桥下铺成了白色的地毯，仿佛跳下去这地毯马上就能接住，这很好。

    她看了一会，脱下鞋子，爬上栏杆，她最后回头看一眼，看完把眼睛一闭，纵身一跃，身体飘起来，真好，可很快又停了，她仿佛落到一个既坚硬又柔软的物体上。

    她睁开眼睛，是一张男人的脸，白色的皮肤，很年轻，他似乎在微笑，他的手抱住了她，她感到自己在腾空，腾空，很快当再次停住时，她赤裸的双脚又重新站到桥面上。

    “你是谁？”女人问出一句话。

    “我是埃斯！”

    桥上的灯光让她依稀能看到他的一双蓝眼睛，他也看着她，同样的一双蓝眼睛。

    “你救了我？”

    “是的！”

    “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们有着某种特殊而紧密的联系！”

    “你的安慰话有点新意，可对我不起作用，我已经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了！没有亲人，没有爱情，没有工作，没有房子，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不，你还有我，按人类的亲戚关系来说，我是你舅舅，我是你母亲的哥哥！”埃斯说道。

    “啪！”年轻女人打了他一个耳光，她看着他，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而她已经二十五岁。

    打完她心里又有一丝谦意，她看着他，他在笑，他的笑，温柔，和蔼，甜蜜。

    “看着我，用你的心去看，凯蒂！”

    年轻女人有点呆，她想自己刚才并没说出过自己的名字。

    发呆中，埃斯拉起年轻女人的手。

    “凯蒂，用心地看着我。”埃斯轻声说道。

    凯蒂是在认真看着，看着他的眼睛，渐渐，他的眼睛里竟然出现景象......

    大海，无边无际的大海，蔚蓝的大海，一样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倒是把这两个蓝色的世界隔开了。

    海面上航行着一首油轮，船身上印着Noah's ark。

    甲板上站着几个人，一个手里拿着望远镜，五十多岁，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他把望远镜从眼睛上拿下，他转头对着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说。

    “霍华德，风暴是躲过了，可是我们绕了好多路，都快要迷失方向，这地方我从没有来过，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海岛！”

    “船长，让我看看！”霍华德拿过船长递过来的望远镜，忽然，他很快放下望远镜，转头冲着船长喊，纯净的灰眼睛里闪着一丝惊异。

    “海滩上有人，船长！”

    船长急忙又拿过望远镜，“是的，他在拼命挥手，霍华德，他会是什么人？”

    “显然不是野人，虽然头发很长，可我能看出来他是个白人，或许又是一个流落在荒岛的鲁滨逊。船长，我们要靠过去吗？”

    船长在沉思。好久，他才点点头。

    “海滩很浅，放小艇过去吧，你带上几个船员。”

    “是船长！”

    霍华德转身召集几个船员，放下小艇，几个人划动船桨向海岛划去。船员们一边划着一边七嘴八舌的说着。

    “你们看，他是不是岛上的土著啊？”

    “土著长得会和我们白人这么像吗？应该和你长得差不多才对！”一个白人船员回答着刚才那个亚洲裔船员的问题，结果换来亚洲裔船员的一个怒视。

    “你是说我们是土著？”

    “我没这么说，是你这么理解！”

    “杰森，你是种族歧视，我抗议！”

    “都别说废话，用力划，快点！”船头的霍华德大声说一句，船员们顿时安静下来。

    小船到了海滩，船员们抛下锚，一个个下船往沙滩上走去。

    “会不会有史前怪兽冲出来？”

    “我叫你少看点美国电影，你不听，所以你就会这么问！”

    霍华德走在第一个，海滩上的那个男人也在向他们快跑过来，渐渐地近了，霍华德看见男人的一双深蓝眼睛，于是他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你们好，谢谢你们能把船停下，见到你们很高兴，我是瑞·科里森。”男人伸出手伸向霍华德，霍华德伸手和他握了下。

    “我是霍华德，你好，瑞，你是美国人？”霍华德听出这个叫瑞的男人的口音。

    “是的，我是美国人，霍华德。”瑞说着，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垂到了肩膀，灰白的颜色，他的衣服却已经看不出颜色。

    “我也是美国人，我是加利福尼亚人，你呢？先生！”船员中的一个美国人问。

    “我是佛罗里达人，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2036年！先生。”

    “2036年，看来我离开美国已经有二十四年，我在这岛上住了有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一个船员叫起来。

    “瑞，你怎么会在这个岛上的，你一个人吗？”霍华德又开始问。

    “不，和我的亲人，霍华德，你们的船要开往哪里？”

    “我们是一艘油轮，刚从东南亚回来，现在回英国。”

    “英国？霍华德，你是英国人吧，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是什么事？瑞！”

    “我想请你把我的女儿带离这个小岛！”

    “你的女儿？”

    “是的，我已经老了，我的生命已经剩下没多少时间，我不想我的女儿，以后一个人孤独的在这个岛上生活，她还年轻，她应该到人的世界中去生活，去品尝人该有的幸福。”

    “瑞，我想这应该没问题，那么你呢？我也可以带你离开！”

    “不，我不会离开，我要留在这里陪着我的妻子，我永远不会离开她。”

    “你的妻子？你可以带着她一起离开！”

    “她已经去天堂了，我把她埋在这里，我是不会离开的，霍华德，请你跟我来！”瑞向着树林里走去，霍华德跟在后面，他让两个船员留在海滩，他带着另外两个进了树林。

    没走多久，前面出现一个棚屋。

    “爸爸，你回来了！”忽然从棚屋里奔出一个美丽的身影，奔向走在最前面的瑞，瑞张开手臂抱抱她，很快放开，转向身后的霍华德。

    “霍华德，这就是我的女儿丝兰！”

    霍华德和旁边的两个船员此刻都傻傻的愣住，他们的眼睛都盯在这个年轻女孩身上，再也无法转动。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直直垂到女孩腰部，女孩的身上只有重要部位裹着东西，其他都裸露着，修长的双腿，纤细的腰肢，一身微黑的皮肤处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她的眼睛如大海般幽蓝，透彻，她的其他五官不像纯正的白人，似乎混合着其他人种的特征，而这混合给她带来的是炫目的美丽。

    “你......好，丝兰......我是霍华德！”还是霍华德先醒过来，他向女孩伸出手，女孩却忽然害羞的躲到瑞的背后。

    瑞笑着把她拉过来，把她的手放到霍华德手中。

    “丝兰，他是霍华德先生，他是个英国人，他已经答应爸爸，把你带到外面的人的世界中去，你现在就跟着他去吧！”

    “爸爸，我不走，我不离开你！”女孩把手从霍华德的手里伸回来，他忽然怅然若失。

    “丝兰，你已经答应爸爸，你长大了，你该去寻找你的快乐，你的幸福，你的爱情，留在这里，你享受不到这些，这对你不公平！”

    “爸爸，你跟我一起走！”

    “不，爸爸离不开你妈妈，丝兰，爸爸已经老了，我的旅程快到终点，这并不残酷，是自然，你不用伤心，爸爸会很高兴这样，因为爸爸又可以见到你妈妈。”瑞又伸手抱抱女儿，然后毅然地把她推向霍华德，霍华德很快地拉住她的手。

    “霍华德，请你带她走吧！”瑞忽然又抓住霍华德，“请你向上帝发誓，你会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来伤害她！”

    “我发誓，先生！”霍华德一脸严肃地说。

    “好吧！你们走吧！”瑞转过身去。

    霍华德拉住丝兰的手，向树林外走去，她的步子很慢，走一步又回头看看。

    “丝兰，记住，你还有个哥哥，等到某一天，他会来找你的！”瑞忽然又转身说一句话，说完，他就向树林的更深处走去，再也不看女儿一眼。

    “爸爸！”丝兰的眼睛里开始流泪，霍华德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搂住她的腰。

    “丝兰，这是你爸爸的选择，你该尊重他！”

    霍华德将丝兰带上小艇，小艇向油轮快速地划过去。

    树林深处，瑞坐在一块石碑前，手轻轻地抚摸着石碑。

    “亲爱的，女儿走了，你会很高兴女儿去过她自己的生活，你是愿意女儿走的是吧？亲爱的，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油轮的甲板上，丝兰还是在眺望远处那个已经模糊的海岛。

    一个人来到她的身边，将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她转头一看，是霍华德，他灰色的眼睛里荡漾着一丝柔光。

    “丝兰，这里没有女孩的衣服，我拿了我的衣服，你先穿吧，到岸上我再给你找合适的衣服。”

    “我们去哪里？”

    “英国，我的国家，一个美丽的国家！”

    “英国？”

    “你会喜欢上它的！”

    “我想去美国，我想去中国，我的爸爸说他来自美国，而我的妈妈来自中国，我想去！”

    “好，我以后带你去。”

    “真的？”

    “嗯，我保证，不过现在，你先去我的房间睡觉吧，今晚我去和杰生挤一个房间。”

    丝兰听话的跟着霍华德进了船舱。

    甲板上有几个船员看着他们的背影。

    “上帝啊，我真不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这么美丽的女人，简直像是天使！”

    “是天使，我们这些平凡男人只能看看！”

    “谁说只能看？我看霍华德这小子是不光想看的。”

    “为什么？”

    “你没看见这小子看着女孩的眼神？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时，可从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这家伙真是让人羡慕。”

    这艘巨大的油轮继续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中。

    看过眼前的景象后，凯蒂忽然流泪，她伸手到自己脖子里取下一个挂件，她打开挂件，里面露出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一个男人，女人有着一双蓝眼睛。

    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竟然跟出现在景象里的是一样的。

    “我的母亲只留给我这张照片，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不知道他们的一切，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爱我。”凯蒂流着眼泪说道。

    “他们当然爱你！”埃斯轻声回答。

    “这世界上有爱吗？我爱威廉，他也说爱我的，可是为什么他很快就不爱了？”凯蒂不停地哭泣着。

    “凯蒂，你需要休息！”埃斯忽然抱起凯蒂。

    “休息？我去哪里休息？这世界已经没有我容身的地方，没有一个房子，没有一张床。”

    “会有的！“

    埃斯抱着凯蒂，在深夜的黑暗道路上奔跑着。

    忽然，凯蒂睁开眼睛，一抹金色的阳光闪耀在眼前。

    “我现在在哪里？”凯蒂问道。

    “在你想要的生活里，在你该有的生活里。”埃斯进入她的眼睛，她想起来，她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不知道该把他当成什么，亲人？朋友？

    “凯蒂，快乐地活着吧！”埃斯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凯蒂环顾四周，一个温馨的房间。

    “如果在地球上活着需要这一切，现在你已经有了这一切，如果有了这一切你才能快乐起来，那么你已经有了快乐。”埃斯看着她。

    “你真的能给我一切吗？”凯蒂想这应该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我知道你在痛苦，为失去的爱情痛苦，痛苦吧，这是必须的，痛苦过后你就会重新快乐，会有新的一切，包括新的生活，也包括新的爱情。”

    “爱情？”凯蒂摇摇头，“我已经不再相信，爱情是没有的，我也不再需要！”

    “这个世界是变化的，一切都是在变化的！只要存在过不管变化成什么，还是依然存在过......”埃斯说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以前的你吗？十岁的你，十五岁的你，二十岁的你，那时的你不是现在的你，可是她们依然存在，你是在不停的变化着，可以前的你依然存在，即便到你死，也依然存在。爱情也是如此，当爱情来的时候，你享受了它，它就存在了，永远存在，存在你的心里，你的记忆里。”埃斯继续说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依然这样痛苦？”

    “那么让我来帮你消除部分痛苦吧！凯蒂！我希望你永远快乐！”埃斯笑着伸出手，他的手轻轻捧住凯蒂的头，凯蒂忽然觉得大脑里有个角落空了。

    她打了个呵欠，“为什么我这么困？”

    “去睡吧，凯蒂，等你再次醒来，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凯蒂闭上眼睛，很快什么都不知道了。

    埃斯把手伸回来，他站着在哪里注视熟睡的凯蒂，过一会儿，他慢慢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埃斯站在海边，眼前这无边的大海，通向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