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一百零一章 正本清源

    青羊观。

    观内青山如黛，江河川流，俨然一处仙山福地，已无半分毁坏之象。

    这一日，山门大开，祥云似锦，宾客盈门。

    西方传来诵经声，远远看到一群僧人，踏步虚空而来，有的身着百衲衣、身形枯瘦、面色蜡黄，乃是苦行僧，余者也饱经风霜，非寻常僧人。

    他们不乘飞舟，步行而来，速度却不慢，一步便能跨越数个山头，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山门近前。

    俄而，青羊观内响起钟磬之声，李玉斧身为观主，竟亲自出山迎接。

    李玉斧一摆拂尘，打了个稽首，“贫道见过怀隐圣者，诸位圣僧。”

    这群僧人正是从西土而来，领头的僧人乃是怀隐圣者。

    “见过李观主。”

    怀隐圣者和众僧纷纷还礼，抬头看向青羊观，神色各异。

    北海之乱已经过去月余，当日长右族大败亏输，望风而逃，丢下无数尸体，其中不乏空境一重高手和长右族族老，北海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驻守西荒和在南海游曳的长右族大军也仓皇而退，自此中州附近再无长右族一兵一卒。

    西荒探查了多次才敢确定，威胁中州数百年的大敌，彻底退兵了！

    正当各方势力惊诧莫名的时候，一则流言传了出来，青羊观老祖秦真君回归，不仅没有陨落，反而修为大进，已是炼虚高手。

    同时流传出来的，还有一个令无数人感到惊悚和后怕的消息，长右族族长突破空境二重，在沧浪海大肆屠杀妖修，幸得秦真君及时赶到，逼退长右族族长，否则妖族大军可能要全军覆没。

    至于妖海妖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沧浪海，亦引起不少议论，但比起前面的两则流言，没那么引人瞩目了。

    局势纷乱，流言四起，各方都无法确定是真是假。青羊观随后便宣布封山，北海的玄天宫等势力亦保持缄默。

    正当人人惶惑不安之时，前段时间，风暴界有名有姓的势力都收到了来自青羊观的邀帖，宣布青羊观重立山门，将举办大典祭祀天地、敬告祖师，邀请各方同道前来观礼。

    关键就在这封邀帖上，落款不仅有李玉斧的观主宝印，还有一缕隐晦的气息。

    感应到这缕气息，那些雄霸一方的霸主无不胆战心惊。

    西土佛门亦收到邀帖，外敌已退，西土压力大减。为表尊敬，怀隐圣者和诸寺高僧齐来观礼。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们没有通过挪移阵转道中州，而是肉身横渡中州大陆，一路风尘仆仆，比北海势力来得还晚。

    此时，青羊观内高朋满座，西土众僧算是最晚到的势力了。

    “我等来迟，还望没有影响仪礼，”怀隐圣者面露歉意。

    “圣僧言重了，庆典尚未开始，诸位有请！”

    李玉斧伸手一引，随众僧步入青羊观。

    仙雾缭绕，云霞蒸蔚，宛若缥缈仙境，众僧赞叹之余，最关注的自然是青羊观护山大阵。

    他们暗自探查，发现竟看不分明，此阵之玄妙，超乎他们的想象，不由暗自凛然。

    众僧进入山门，行至云端，便见云海略低于青羊观诸峰，一座座山头在云中显露，犹如座座仙岛，最中心也是最高峰，自然便是青羊观主峰。

    这些仙岛之上摆放玉案，琼浆仙果，琳琅满目，大部分已经有主人了，都是前来观礼的各方势力。

    怀隐圣者环视周围，发现大部分仙岛上人头攒动，前来观礼之人极多，风暴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基本都到齐了。

    三族高人，各种宗主、大长老，成名散修，大小门派，不计其数。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怀隐大师了若指掌，其实西土众僧也是怀着这般心思。

    此来一为打探青羊观虚实，那位秦真君是不是真的回归，且已经突破炼虚期。

    二来如果流言为真，接下来局势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提前了解青羊观的想法，有助于他们做出判断。

    其三外敌虽退，威胁仍在，不知那位秦真君打算怎么对待长右族和风暴界内部。

    这不仅关乎风暴界兴衰，亦关乎每个修士和势力的兴亡。

    一眼扫过，怀隐大师大概了解了宾客的布局，围绕着青羊观主峰，各方势力大致按照在现世分布的方位，分别被安置在四方。

    北海势力以玄天宫为首，位列北方。

    东方主要是以三教盟为首的中州人族势力，北荒魔门、万毒山、琼影门、不念山、水镜七岛等宗门势力无一缺漏。

    东海妖族以龙鲸大圣为首，和中州人族保持距离，占据东南方，紧挨着他们的是正南方的妖海妖族。

    怀隐大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妖海妖族正位上坐着的竟是元烛，凰王等诸王分列两侧，只有蛟龙王和金蟾王以及部分妖王不见踪影。

    诡异的座次引来不少目光，但元烛正襟危坐，凰王等妖神情紧绷，无法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

    巫族和以四圣宫为首的沧浪海人族，被安顿在西南诸峰，侵占了一些西土的地方。

    不过，西土连年战乱，小的寺庙僧院基本都并入了几大佛寺，来人不多，剩下的地方足够容纳他们。

    观礼之人在外围，青羊观弟子由申晨、玉奴、幻痕等人率领，在主峰周围列阵，无不神采飞扬。

    怀隐大师眺望诸峰，见金辉漫天，气氛庄重肃穆，不见秦真君。

    李玉斧在前带路，众僧在云端步行，惊讶地发现，每走一步，脚下便会绽放一朵莲花，娇艳欲滴。

    莲花是真的，仔细看便知，云气间分布着白色的细丝，乃是某种灵植的枝蔓。

    此名一息莲，是几泓送给青羊观的一种罕见灵植。顾名思义，莲花绽放一息便会枯萎，短短一息，却能给世间带来最美丽的景色，天长日久还有改善灵脉之效。

    众僧行来，步步生莲，其他人即使早已见识过这种妙景，仍不禁赞叹，纷纷向众僧见礼。

    几泓拿出的灵植不止一息莲，这场盛典之上没有道童、侍女，诸峰鲜花着锦，只要玉案上的杯盏空了，立刻便有花苞绽放，形如牛角，流淌出琼浆玉液。

    这种灵花名为焚酒花，只有一个作用——改善酒质，它们的根系泡在酒里，即便吸收寻常酒浆，也能将之变为上乘美酒。

    类似的灵植，几泓还拿出好几种作为贺礼，为青羊观增添了不小的排场。

    “圣僧请安坐。”

    李玉斧安顿好西土众僧，目光扫过诸峰，见基本到齐了，脚下生云，飞向主峰。

    众人留意到他的举动，议论声立刻弱了下来。

    不多时，一声钟鸣，压下了最后一点儿声音，整个青羊观鸦雀无声，唯有钟声袅袅。

    宝钟连鸣九响，掌门大殿轰然大开。

    李玉斧手挽拂尘，着仙褐法帔，在万众瞩目之下，行出大殿，站在殿前，高声宣礼。大意是此后这里便是青羊观正殿，今当开坛祭祀天地，敬告祖师。

    最后，李玉斧手中拂尘一甩，主峰微微震动，迸发万丈金光，山顶处升起一座法坛。

    他却没有亲自前去祭祀，而是仰头看向上空，满脸恭敬。看到他的举动，众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屏住呼吸。

    片刻之后，忽闻一声长鸣，天坠流火！

    其音清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磅礴气势，令众人心神巨震，凝目望去，只见流火原来是一只神骏无比的火鸟。

    如同浴火而生的凤凰，却比凤凰更纯粹，仿佛天上火焰的主宰。

    如此神鸟，却只是一头坐骑，它背上有一道人，风姿出尘。

    “拜见师伯！”

    李玉斧跪地高呼。

    “拜见祖师！”

    青羊观众弟子随之行礼，脸上都带着狂热的崇拜。

    秦桑乘神鸟而来，耳畔却响起不和谐的叫声，“本朱雀是神兽，天生尊贵，不是坐骑！”

    “借你壮一壮声威而已，其他灵兽比不上朱雀血脉，没这么好的效果，”秦桑笑道。

    这句话让朱雀颇为受用，嘟囔道：“你还不快把那头蠢麒麟孵出来！还有，别忘了你答应过，想办法帮我渡劫！”

    秦桑点头，朱雀闭关炼化麒麟源种精气，卓有成效，想必用不多久，他身边便能多一位强援。

    ‘轰！’

    朱雀从天而降，配合秦桑营造声势，落在法坛前，匍匐上身，让秦桑从它身上走下来。

    秦桑在法坛上站定，看着上面供奉的牌位，百感交集。

    这些是青羊观历代祖师的牌位，不是用来供奉死者，他的名字亦在上面。

    最上一层自然是云游子，接着是寂心道人，旁边还另立了青竹前辈的牌位，秦桑只需要祭拜这三位前辈。

    秦桑手捻线香，神情庄重，一丝不苟完成每一个仪礼，先祭祀天地，再一一祭拜。

    礼毕，秦桑缓缓转身，目光从李玉斧和青羊观众弟子身上扫过。

    不知不觉，青羊观从翠屏山上的一个破败道观，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在大千世界也有一席之地。

    李玉斧、申晨这些人，更像他洒下的种子，并没有精心浇灌。

    秦桑算得上最不负责的祖师之一，走上大乘之道也是功法所迫，身边偏偏聚集起这么多人。他们奉自己为祖师，毫无保留地恭敬、崇拜和信任，视自己为榜样和依靠，也是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会没有半点儿触动吧，何况那些真正走上大乘之道的修士。

    这么多牵绊，他们能够斩断吗？舍得斩断吗？可如果不斩断，又如何追寻仙道，寻求超脱？

    秦桑对于大乘之道最大的疑惑，便是如此。

    他的视线向外移动，看向宾客，这些宾客早已从座上站了起来。

    “拜见秦真君！”

    不知谁率先高呼。

    下一刻，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所有人，无论是什么心思，纷纷躬身。

    “拜见秦真君！”

    人妖巫三族，道佛魔散修，各宗各派，世家豪强，他们代表整个风暴界，向秦桑俯首！

    “诸位道友有礼。”

    秦桑微微拱手，呵呵一笑，“在大千世界，人族道门之中，真君乃是对合体期强者的尊称，余者皆称真人。似贫道之流，至多在真人前面加一个‘大’字。诸位这一礼，贫道着实不敢消受。”

    此言一出，众皆哑然。

    鹤皋真君等道门高人都一脸尴尬，秦桑都不敢称真君，他们算什么？

    其他人也神情讪讪，佛门圣者、妖族圣王之类，都是和真君齐平的尊称，既然真君是僭越，他们以后肯定也不敢再叫了。

    同时也有机敏之人从这番话中听出关键信息，这位秦真君果然是从外面回来的，在大千世界游历过，并且接触过人族。

    秦桑一句话正本清源，不理会那些人的想法，继续道，“贫道当年遭到追杀，侥幸保全己身，飞升大千，本以为此生再无回归下界之望。不料世事无常，意外和古雅相逢，方知风暴界竟举界飞升……”

    他不必对这些人解释什么，只是简略说明原委。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北面的一峰，有人认出古雅，并且知道古雅当年被雾瀑卷走，没想到她不仅没死，还遇到了秦真君。

    得知此事，一些也有亲人被雾瀑卷走的修士，神情变得激动，他们的亲人可能没有死，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得知风暴界历经劫难，诸位道友以及不幸牺牲的同道，能够摒弃前嫌，齐心协力辅助琉璃仙子对抗外敌，苦心孤诣，排除万难，以血与泪书写出一部可歌可泣的鸿篇巨制，一步步拥有和敌人对抗的实力，吾心甚慰！当年，为寻找对抗天道魔音之法，贫道便曾想集结万众之力，事实上证明这是对的。”

    秦桑的语气带着由衷地赞赏，肯定大家的努力，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众人也都露出轻松的笑意。

    “可是……”

    忽然，秦桑神情陡变，语气冷了下来，“可当贫道回来，看到的却是一幕幕令人痛惜的景象！在北海危难，琉璃仙子重伤未愈之际，有人勾结外敌，有人以邻为壑，有人心怀鬼胎，有人趁火打劫……”

    每一句都仿佛一股凌厉的寒风，刮过诸峰，刺入每个人的心灵和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