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此为恩慈

    ……怪不得。

    艾华斯突然理解了环天司之前的话。

    所以，环天司才会在那时说出那句话……

    “——只要触发轮回结局就好，反正这一切也只不过是虚假的，让更多的人活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当时是这么想的，对吧？”

    环天司看向艾华斯，嘴角含笑：“我和你本就是同一个人。哪怕我把那软弱的人性都切除，但仅凭理性与智慧，也足以推理出你会怎么想。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你可是我最好的作品。

    “事实也的确如此……既然这世界已被凝固，那就算让它重来又如何？

    “你玩游戏的时候，在打一个很困难的BOSS时……如果你已经知道自己这条命一定过不了，你还会使用那些珍贵的消耗品道具吗？我想你应该不会吧？

    “为了不知道多远以后的未来……那个‘未来的自己’能够通关。牺牲掉眼下这条命来试探出BOSS更多的机制，培育自己更好的手感——这都是合理且正确的选择。”

    “必要之恶与……提前之死吗？”

    艾华斯眉头紧皱，意识到了环天司在说什么：“养父……詹姆斯先生，果然是你动的手脚吗？”

    “他只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但他的理念本身不能说是有错。”

    环天司看向远方的虚无，悠然说道：“不管你如何将他的理论极端化、抽象化之后，识破了他逻辑上自相矛盾的地方……这都不妨碍另一件事。

    “——当你听过这个理论之后、当你遇到能践行这一理论的时候，你仍旧会下意识考虑这种理论的可能性。”

    “知识有毒……是吗？”艾华斯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

    “比起‘知识有毒，你一旦知道某件事就无法摆脱它的影响’的这种理论，我其实更倾向于……知识只会把你雕刻成你未来的姿态。

    “未来的你、成熟的你、完全体的你……本就会做这样的事，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在你尚且天真、幼稚、不成熟的时候，会不理解一些道理。那些知识，只不过是将你原本的样子、未来的姿态，提前显露出来了而已。”

    环天司的声音低沉了些许，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心情也变得没有那么雀跃而愉快：“而原本……这种姿态是需要你经过些许挫折与困难，才会变成的模样。

    “知识什么都不会改变。它不会让人堕落、也不会让人改变、更不会让人中毒——它只会让人加速变成真正的自己。”

    祂回过头来看向艾华斯，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每次世界重启之时，就连九柱神也无法完全超脱于这种轮回的力量。在新的一次轮回中，该死的仍会死去，该成神的也仍会成神。

    “只有少数存在才能保存记忆……比如说作为这力量前主人的我，比如说作为新主人的琥珀，比如说双生镜与司烛这些最为古老、在蝉蜕之前就已经存在并成为柱神的古老存在。他们的规格要大于‘琥珀之卵’，因此才能保有全部的记忆与力量。

    “而在那时就已经存在的天司，或许能保存些许残缺的记忆，但他们不会知道全部的真相。所以伟哲才进入了‘真理’之源河，那里有着一切问题的答案……

    “——也正因他看到了真理，沉默不言之神才会什么都不说。”

    环天司指出了第二幅画所揭示的真相。

    突然，艾华斯回忆起了之前环天司所说的那段话：

    “——当世界变迁轮回，世事永恒不变。

    “——正义的将依然正义，污秽的将依然污秽。王者永远是王者，奴隶永远是奴隶。

    “——无人提升，无人下降，万物永无变化。宇宙业已凝固，如同琥珀之卵；世界永劫轮回，一如衔尾之环。”

    原来……是这个意思。

    “每次轮回时，除却柱神的干涉之外、这个世界总是按照相似的轨迹运行的；可每当柱神插手物质界时，未来就会被重塑到全新的方向。

    这就是‘晋升仪式’的真相。

    “那些副本并非是柱神凭空编造的。柱神也没有那样的时间与精力给每一组晋升者编写副本……只不过是将那些悬而未定的过去与未来交给晋升者来进行‘测试’，来寻找新的可能性，用于这次轮回的未来、亦或是下次轮回的过去。

    “这一次，已经是第九次了。有一定的可能，这个世界会继续这样运转下去……持续这八千年的无限循环。

    “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世界重启到第九次便是极限。第九次重启、世界进入十周目会导致整个世界不可逆的冲向虚无……

    “——所以，这一次我打算斩断轮回。”

    环天司沉声说道：“只有在第一次轮回时，我成为了衔尾之环，其他几次都是无尽之结；因此在这最后一次轮回中，我也将再度成为衔尾之环，如此形成轮回的首尾相连。

    “想要超脱轮回，就要斩断黄昏；想要斩断黄昏，就要直面虚无——蛇父每一次轮回都必然会选择冲破琥珀之墙，但每一次都没有活着回来。所以至少要比蛇父更强，才有可能面对那连形态都不知晓、在抵达之前就被封闭的时间循环所隔离的灭世者。

    “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敌意，艾华斯。我们原本也不是敌人。我把你放在物质界牧养了九个轮回，作为我的一部分、积蓄了九世轮回的力量……如今便到了收割的时刻。

    “在最终的时刻到来之前，我来收回我的财产、我的一部分——我遗失在外的人性与自我。”

    环天司说着，伸手按住了艾华斯的头：“不要反抗，艾华斯。

    “就当是为了世界，好吗？若是我们内斗的话，我们彼此积蓄着的力量必然会变小。如果连琥珀之墙都无法穿透，那又如何面对那灭世之劫呢？

    “你是懂情理的好孩子……不要让我为难，把你的灵魂交给我吧，你已经是完全体了。阿莱斯特那边，我会等她收集完大罪之兽再回收她的。”

    “——不。”

    艾华斯却突然开口拒绝道。

    他伸手握住了环天司的手臂，看向环天司的双眼：“并不是我不愿为了世界而牺牲。我只是……信不过你。

    “如同你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你。我太懂了……如果我自己放弃了全部的良知、人性与道德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用实话来骗人，从而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利用他人的信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将他人利用之后再度毁灭……比起救世主，更像是纯粹的恶人。说到底，既然你说过……无论你吞噬我、抑或是我吞噬你，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不将力量交给我呢？

    “——而且，你已经将自己全部的奉献之欲都交给了我，那你又想用这份力量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呢？

    “并且，你明明是轮回天司，又与这个世界的柱神共处了好几个轮回。那为什么他们却全部会选择来帮助我……而不是你呢？”

    “……我最讨厌你这种直觉敏锐的小东西了。”

    环天司微微眯了眯眼：“你说你多余这么一下干什么呢？”

    说着，他凭空变出了一瓶酒。

    那是仅有巴掌大小的血酒。

    “我还能想什么呢？”

    环天司一边拧开瓶子，一边嗤笑着：“我想回家啊——我又不是没有回去的办法。我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

    “和你这种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不同……虽然我在那个世界也没有家了，但总归比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要强的多。还能顺便带你们一起回去，不好吗？你打算从公司离职回老家的时候，理所当然要将租房里面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走吧？

    “不过，既然不接受的话……”

    环天司将瓶子上的封印彻底解开。

    一阵极为强烈的芬芳，瞬间让艾华斯的大脑麻痹——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仅仅只是灵魂，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吸引力！

    “这是我以前……我们以前的血。在我还叫‘牧者’的时候，所留下的最后一瓶血。虽然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一幕，但还是有侥幸心理啊。原本想要留下当纪念的……别忘了，你现在也是灵魂状态——你也是幻魔。”

    环天司讥讽着，将那瓶血施舍般丢给失魂落魄的艾华斯：“喝吧，喝吧……饱饮我的血，不可歌与言！

    “我为圣餐……

    “——此为……恩慈。”